卧鋪

卧鋪

清晨的陽光灑在枕頭上,照得我的髮絲一片金黃。從蓬鬆的枕上爬起來,周身是淡淡乾淨的薰衣草香氣。

身上有些發乾,搓了搓手腳,推開窗戶,眼睛穿過桂樹,看見雨寶和小花在前院草坪上。雨寶弓着背,衣服攤在上面,勾勒出峰巒起伏的形狀。她伸手一下又一下的自小花頭頂饃到背,眼裏眯着笑。小花也抬頭快樂的搖着尾巴,白毛在日光穿射下絲絲髮光,滴溜溜的小圓眼裏滿是興奮。

我走出去,伸了個懶腰。

忽然嗅到空氣中有股很淡的桂花香,微風一吹就呼啦散了。

轉頭一看,原來大桂花樹已經結了花苞,細嫩的青綠小枝掛着一叢叢月黃色的小珠子。

“桂花樹帶耳墜啦!”

我欣喜的叫一聲,雨寶和小花紛紛跑過來看。

“耶咦!桂花樹馬上就要開花嘍!到時候我們來一個摘桂花比賽!我還要在桂花樹上舉辦我的桂花歌演唱會!”

雨寶說著,為自己想出了這樣新鮮的遊戲而開心,眼裏閃着激動和期待的光。

我們搬來小凳子,在桂花樹下坐,小花在雨寶腿上坐。

桂花樹下涼涼爽爽,我們就在這樣的早晨聊起了天。

“我昨天坐了一趟卧鋪。”我靠着樹榦懶洋洋道。

“火車卧鋪?火車卧鋪是什麼樣的?我只知道火車上有座位。”雨寶一臉好奇看着我,撅着小嘴。

我笑了笑,說道“火車上有座位,高鐵上也有座位呢!火車上有硬卧,還有軟卧呢!”

“其實硬卧就是躺着睡覺的,一個又長又細的長板板,白被單床單枕頭,這些就是你旅途的一個可以躺着休息的小床。硬座呢,就是一個座位,躺不了,只能坐着。”

“哇哦,那你坐卧鋪的感覺怎麼樣?”雨寶繼續問。

“這我可就有的說了。”我眯着眼笑了笑,雨寶依舊瞪着眼睛望着我,好奇都要溢滿這個院子了。

那天早上出發的時候天還沒亮,五點多的樣子。

媽媽在廚房收拾着東西,我推着行李箱往外走的時候經過廚房,跟媽媽說“我走了啊”

媽媽應了一聲“好”

媽媽的這聲“好”是天上飄着的風箏,雖飛得輕盈自在,但有一根細細的線那麼死死牽着,纏着媽媽的心死死打了個結,細線過處,勒出幾條名叫“割捨”的血痕。

我無言,踏入黯淡清晨的冷風中,喉嚨像打了石膏一樣澀澀的,僵僵的。不過手機上的發車提示以及返校事宜消息很快就如大水一樣衝掉了我喉頭上的石膏和心頭微瀾的情緒。

進了候車室,我很快被各種各樣新奇的人吸引了注意。有拖着拖鞋,流浪漢一樣的學生嘩啦抱出半個大西瓜。有進了候車室就縮坐着,雙手緊握,緊張靦腆的人。

還有一個人,給我的第一眼感覺就是好像我從前喜歡的一個男生。可惜我沒能確認認出他,如果是他或許他也不想我認出他吧,他總是在我後面。這個人說來話也長,寫到他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回憶和情緒,這裏不提了罷。

我從車頭跑到車尾,終於呼啦啦上了卧鋪,喘得沒有圖像,臉上的表情都只為大口呼吸而生。

定了定神,我開始找我的床號,找到了,可行李放哪呢?我的包怎麼放上上鋪,我又怎麼爬上去?好頭痛啊,難度不低於寫數學題。

我只好把食物包放在走廊的桌子上,對着對面的大叔說“你好!不好意思我把東西放在這裏一下~”

然後拖着行李箱在床鋪低下找空位,想把這個棘手的大東西趕緊塞好,可......好像找不到。

尷尬得像無頭蒼蠅和熱鍋上的螞蟻。拉着行李箱不知往哪裏才好。

“你可以放那桌子底下,那應該放得下”

說話的是一個阿姨。她剛說完我立刻就像找到了主心骨,這時候桌子旁邊床鋪的女孩也來幫我把行李箱放進去。就這樣尷尷尬尬的,我終於解決了第一個難題。

然後我抬頭仰望着高高的上鋪,心裏發難。這可怎麼上去啊?

最終還是手腳並用,在幾位乘客注視下爬了上去。

逼仄的上鋪空間噴出的帶煙味冷氣鑽入我出汗的皮膚,極不舒服,但心裏還是鬆了口氣。

在床上弓着背坐了一會,剛剛提醒我的阿姨又幫我把我的食物袋遞上來。

我滿口說謝謝,心想這又解決了一個難題。順便打量了一眼這位阿姨。

她穿着淺綠的防晒衣外套,內搭白色小背心,米色的棉麻褲有些發皺,穿着更米色的平底鞋。

阿姨帶着口罩,只露出波浪一樣的眼睛,眼角有皺紋,但那看起來像是笑紋,也是彎彎的。

棕色短髮半扎在腦後,她整個人看起來隨和乾淨。

在車廂上待了一段時間之後,我明白,原來這阿姨是陪他兒子來上學,還有孩子的父親。這是一家三口。父親和兒子穿着也乾淨利落。

我是一個很傷感很容易動情傷身的人,離別之際,心中愁緒自是不必說。媽媽怕我心情不好,上車不吃又不喝,不舒服,十幾個小時難熬,擔憂得不得了。但是如果她知道我在火車上遇見了這一家人,並且深受他們的感染而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我想媽媽會覺得我是很幸運的。下面就來講一講我觀察到的這一家人,以及他們又是如何感染我。

他們從郴州到哈爾濱,要待在車上足足三十個小時,這是一件很苦悶的事情。

早上六點半我上了車,阿姨和叔叔坐在走廊椅子上看着窗外聊天,聲音很輕,很靜。我忽然感覺場景不是狹窄擁擠的火車車廂,而是夏日傍晚大樹下伴着蒲扇撲撲的聲音大人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我剛上火車時的尷尬、局促、緊張,此刻都被這輕輕的聲音撫平了。於是我爬下床,坐在旁邊,看着窗外飛閃而過的樹和一幀幀移動的雲,身後是他們輕輕的聊天,我的肌肉和神經漸漸開始放鬆。

上午就這麼一溜過去了。

一點多的時候到了鄭州,停車18分鐘。於我而言,未免太長了些,還是免去一半時間快快走的好,早走早到。我百無聊賴的坐着,看着窗外空蕩的站台,心裏很是乾澀。

阿姨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招呼她兒子“我們出去透個氣,這一站停18分鐘呢!”

於是他們一家三口就散步似的去了車廂外,我看見他們在站台上舒展身體,做做體操,心裏突然動了。

我也爬上去拿了我的一盒西瓜和煎餃下來,坐在桌邊,開始吃。西瓜清潤可口,汁水充足,在這個滿是煙味的車廂里給我帶來一股新鮮的味道,整個人都舒服透了,胃口也打開了,竟然把西瓜和煎餃都吃完了。拍個空盒子給媽媽看,媽媽很開心,也放心了不少。她怕我上車了暈車不吃東西,扛不住。誰知我胃口這麼好。我想我還是應該謝謝這一家人,他們用他們的平和輕快感染了我,把這個苦悶的旅途變得平和輕鬆了許多。

下午的時候,吃飽了,胃也舒服,再得到西瓜新鮮的滋潤,我覺得很愉快,拿了耳機坐在窗邊聽趙雷的《少年錦時》。趙雷的嗓音疏闊深沉,而這首歌的旋律又柔和諧美,搭配起來,就像窗外廣闊遼遠的大片玉米地,整齊寬厚中孕育着生機和對豐收期待的活力,我想,這應該是深藏功與名的寬厚平和感吧。

心終於被音樂填滿,像玉米杆子紮根土地一樣有力量了,不再輕飄飄了。

隨着心一點點沉靜下來,我的眼皮也一點點往下沉,呼吸變得綿長起來。於是我爬上去,不再嫌棄出風口的帶着煙味的冷氣寒涼,不再嫌棄被子枕頭臟,帶上帽子,蓋上被子,伴隨着火車車輪咕嚕咕嚕的節律振動,終於睡著了。

睡醒之後整個人都很輕快,吃了玉米和雞腿。

窗外的天漸漸黑了。叔叔學着賣飯的大爺用xj烤肉味兒的語調笑着說“噴兒香噴兒香~”,賣飯大爺可高興,說你們等我下一趟,給你們盛更好的飯。大家聚在一起笑。於是就在大爺下一趟來的時候,叔叔捂着肚子說“你可算來了!”,就這樣一家三口吃了噴兒香噴兒香的盒飯。整個晚飯時間都很快樂,我因為晚飯也吃飽了,離下車時間越來越近了,心裏更愉快了些。

在這之後的時間裏,我還碰見一個老鄉,從12306買票談到高中教育啊啥的,我就聽他說,時間過得更快了,到點了,我該下車了,我們道了別,江湖有緣再見。

就這樣,我的卧鋪旅程結束了。我的心在下車的那一刻被裝的滿滿的,輕鬆又愉快。

雖然火車很擁擠狹窄,還有我最討厭的煙味兒(我覺得自己被熏透了),但就是這樣一個稍微有限的、令人感到局促和苦悶的外在環境,激發了車廂里的人平和向上、向外的心態,大家隨時可以攀聊上,以度過長長的火車旅途。大家也免不了互助,互相打趣,這些對彼此的心情來說都是空氣凈化氣。相比之下,快速的高鐵和安靜不打擾的隔間,遜色不少。如果用文學作品來比喻的話,高鐵若是陽春白雪,寡淡無味,那火車卧鋪一定是語言辛辣嗆口如煙,但內涵餘味甘甜綿長的民間小說。

雖然車廂里濃濃的討厭的煙味兒,但是我的心情得到了一瓶美妙的香水,它是桂花香味的!提前在夏末秋初,我的心上開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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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園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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