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在省城一

就在莫朵朵即將離開魔都，重新回到山外山，就在林海在山外山籌劃着遊艇碼頭，民宿，露營廣場等工程的時候，錢塘江左岸，杭州濱江工業園區，一間寬敞大氣的辦公室里，年輕幹練的女記者，正在採訪坐在老闆椅上的一個女人，女記者很漂亮，打扮時尚，五官精緻，富有潮氣和活力，不過也許是她面前的女人的氣場太過強大，記者的舉手投足看上去有點拘謹，老闆椅上的女人，或者說女董事長，從座椅上站起來，拿着茶杯隨意地走到落地窗前，望着不遠處的江水，和江岸的林蔭大道，不經意地說:“錢記者，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呀，是不是錢江大學”“是的，我錢大新聞系畢業兩年了”“嗯嗯，錢大好呀，算起來十多年前，我還在錢大聽過課呢”女記者採訪之前自然做過功課，知道眼前這位身價不菲的老闆，沒有上過大學，是打工者逆襲的傳奇，今天聽到她自己說，年輕時在錢大聽過課，思忖這也許是一個難得的突破口，就放鬆了下來，馬上好奇地問“林總，你可不可以談談那時的情況呀”哈哈，看來今晚要下雨，我還沒有老，怎麼容易回憶了呢，”……

天空有些陰沉了，錢塘江右岸，一片拔地而起的高樓上方，烏雲密佈，不遠處林蔭道上高大的法國梧桐樹葉嘩嘩作響，真的要下大雨了，送走了記者后，這個被稱為林總，名字叫林梅的女人，身體有點疲憊，但是感覺自己的思緒卻像雨絲一樣斷斷續續停不下來，她陷入了回憶之中。

她十幾歲時離開富陽的小山村，跟着表姐來到杭州，那會初中畢業沒多久，年紀輕輕，倒是干過不少行當，在天橋上擺過夜攤，送過牛奶，在四季青幫人運輸衣服包裹，在絲襪廠當過流水線女工，後來遇見他時，她在一家餐廳當服務員，而他暑期剛好去餐廳打工。他們那時是真年輕，那時也真有使不完的精力。那時錢大校園裏多熱鬧，錢大圍牆外繁雜鬧哄哄的，卻多自由多有生機，一切野蠻生長，讓人永遠不知疲倦。餐館開在錢大後門斜對面，與馬路隔着護欄，這條街彎曲而斜長，雜亂地擠着五金店，便利店，洗腳店，輔導中心，快捷酒店，西餅屋，運動品牌專賣店等等，而且沒有次序可言，不過記憶中那時人們總是忙忙碌碌，街道上也是人來人往。夏夜，當吃夜宵的客人早已離去，整條街像波浪一樣停止咆哮時，她和他會騎着破舊的自行車，在夜幕下的街道呼嘯而過，期間，有一二家冷飲店還沒有關門的話，有時她有時他會請客一起買一杯冰冷的紅棗湯，坐在路燈下的街沿，梧桐樹冠好大，燈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撒下點點光斑，他們伸着兩條長腿，大口喝着飲料，大聲唱歌，然後騎車，在某個分岔口互道晚安，頭也不回地瀟洒離去。

碰到周末，老闆允許他們休假半天的話，那是他們笑容最燦爛的時候，還是騎着破自行車，他們會去西湖的六公園，在這個全世界最美的湖邊，晃晃悠悠度過半天光陰，他們在樟樹底下聽人唱曲，湖畔樹蔭下看人家拍新婚照，在斷橋上傻笑着奔上奔下，腳底生風，騎着單車在蘇提上狂奔，就為了和湖水中某支賽艇隊一較高下，然後騎累了攤在草坪上仰天長嘯，宣洩着年輕的荷爾蒙，生活有時候很苦很累，她在喧鬧的城市打工看起來前途渺茫，當然那會他是天之驕子，但是因為年輕，她好像不知道有什麼憂愁，反而因為和他在一起，也有着無窮的憧憬……

她至今還清晰地記得，一個迷人的仲夏之夜，那時錢大已經開學了，他在晚餐之前就來到了餐館，也許是獎學金剛剛發下來，那晚月朗星稀，他們兩個人第一次正兒八經像顧客一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點餐吃飯，他點了炒螺螄，香菇炒青菜，魚香肉絲，還有就是他最喜歡吃的肉跑蛋，肉跑蛋算不上什麼名菜，但是他們打工的那家餐館，這道肉跑蛋絕對正宗，剛剛出鍋的肉跑蛋，鮮香四溢，脆黃的蛋卷上點綴着香嫩的肉絲，再加上翠綠的蔥段，真的引人食慾，他們面對面坐着，喝着北冰洋汽水，裝着優雅的樣子，一邊品嘗着美食，一邊看着街道上黃昏時候急匆匆趕路的行人，和騎着單車的人，學着上班族談笑風生的樣子，但是因為年輕，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突然大聲笑出來，或者看着看着街邊的景物，突然有點傷感，又沉默不語。

那會，店裏的老闆娘，還有廚房的大師傅，都很喜歡他們，說如果兩個人都是大學生，或者兩個人從小在一起打工的話，他們會是很般配的一對。可惜一個是天子驕子，有大好的前程等待着他，而另一個只是打工妹，儘管聰明能幹又機靈又有頭腦，但是等待她的無非就是賺點錢，然後回鄉下找個男人嫁了，可是世事難料，誰又能料到十幾年後，那個當年的天之驕子，回到了他最初的起點，茫茫東海上一個最遠端的島嶼，而她這個鄉下姑娘，卻一飛衝天，草根逆襲，竟然一步步做到了濱江高科技園區一個電子工廠的老闆，世人眼裏的成功者，女強人，董事長，CEO。現在，林梅林董事長陷入了沉思，他和他已經分開很久了，記得最後一次見面，是她從深圳回到杭州，剛剛創業辦廠那會，她資金鏈有點困難，他從朋友口中得知了她的困境，主動找到她幫她，她說就當他入股，將來企業發展好了有股權和分紅，他說沒有關係，朋友有難我肯定會幫的，更何況是你，那時他已經結婚，據說入贅了一個高官家，夫人是一個大學老師，他自己下海做外貿生意，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

後來她在濱江園區成功上岸，事業做得風生水起的時候，當然也有許多人追求她，但她總是托口說自己事業忙，沒有時間考慮愛情和婚姻，而實際上，只有她很少的至親，知道她有一個女兒，但是關於女兒的來歷，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她就這樣，一天天忙事業，偶爾去鄉下看看她女兒，直到最近幾年，她才把女兒接到自己身邊，當然，女兒現在在國際學校讀書，只是在周末才由司機接回家，和她過過溫馨的二人世界。她覺得這樣挺好，但是在夜深人靜時，也會想起十幾年前的杭州，那時年輕的他們，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她給女兒取名叫林海梅。

大約四五年前，錢江大學擴招，在濱江區建了分部，一個完全現代化的校區，看上去像花園一樣美，設置了一些前沿的院系，比如物流專業，半導體專業，甚至全新的人工智能專業，她因為他的緣故，也曾給錢大分校捐贈了一些儀器設備，用於教學研究，偶爾也會在傍晚時分，去錢大濱江校區散散步，那些嶄新的足球場籃球場還有林蔭道，讓人賞心悅目，但是，置身其中，她是確實找不到離西湖六公園很近的原本錢大的味道了，或許那時是因為他在她身邊，或許因為時代不同了，時過境遷，原來的許多東西也隨風而逝了，誰知道呢？

在很多個秋雨瀟瀟的夜晚，站在濱江高層公寓寬大的客廳，望着窗外移動的雨帘子，望着錢江對岸的萬家燈火，或是雨中閃爍的霓虹燈，她總是會想起過去的光陰，和流淌在光陰中的故事，雖然故事的具體時間，已經不甚清楚，但是那種氛圍或者氣味，卻揮之不去，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中，她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帶她去錢大大禮堂聽講座的那個秋夜，秋風正好，秋月正白，校園外的林蔭道上許多夜拍檔正在散發誘人的香味，賣煎餅的，賣炒米面的，賣烤肉火腿腸的，賣酸梅湯的，街上人群擁擠，摩肩接踵，他們穿過街上的涼風也穿過食物誘人的氣味，趕着去大樟樹下的求是禮堂，聽一場關於浙商的報告會，主講的是那時已經聲名遠播的鹿氏企業家，來自義烏，一個靠小商品發大財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