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穿裙子的女人
直到傍晚時分，蔚藍亭上已經空空蕩蕩了，一個穿裙子的女人，坐在了亭子的長椅上，呆望着遠處的海面一動不動，涼爽的海風吹拂她的長發，落日餘暉襯着她的剪影，彷彿一幅極美的油畫，她就這樣坐了很久，後來又站在U型玻璃橋的最外端，憑欄遠眺，靜靜地望着海面望着西邊染紅的海岬，許久，懸崖那邊傳來一個女孩子的喊聲：“媽媽，是你在玻璃橋上嗎？外婆叫你吃飯了，”聲音在海岸上回蕩，潮水不斷地上漲，夜幕降臨了┅┅
林海又踏上了長礁碼頭，回到山外山後，他去了二趟蓬萊島，辦了幾件事，蓬萊島和龜島每天渡輪往返，上下午各有四班，單程半小時，交通還是蠻方便，人們大清早會把龜島捕獲的魚鮮拿到蓬萊島去賣，也從蓬萊島買些蔬菜水果及日用品；渡輪上都是熟人，大家唧唧喳喳，好不熱鬧。林海每次都是坐在船尾，船靠碼頭后，也是急匆匆下船，然後沿北沙灘沿東邊碼頭，隱沒在灌木叢中的山路間，走進石屋—他的獨立王國。是的，只有在懸崖上的石屋，他少年時的家，他才完全放鬆下來，喜歡讀書就讀書，喜歡聽風就聽風，喜歡睡覺就睡覺，喜歡發獃就在蔚藍亭里坐看雲起雲舒，在海風和海浪的陪伴下，孤獨卻自由的他，才像一個國王。
不過，他一個人獨處的境遇馬上被打破了，因為山外山人的熱情好客，因為他從小在島上長大，因為他曾經是個天才少年，如今看上去又像一個有錢人。這天響午，林海在蔚藍亭斜躺着，翻着《東坡志林》，書是丁老師留下的，中華書局出版，繁體字豎排，很有個性，就像蘇東坡這個人一樣有個性，林海一邊翻着一邊腦子裏想着儋州的牡蠣有多大，和龜島的牡蠣誰大的時候，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被風傳了過來，“林老師，林老師，你在嗎？”等林海直起身子的時候，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已經站在他的跟前，女孩扎着馬尾辮，身材高挑，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見林海手中的書，又說道：“林老師，你看什麼書呀，這麼著迷，”“哈，沒有，我就隨便翻翻，東波志林，講蘇東坡，蘇軾，宋朝大文豪，可以稱得上千年一遇的天才”林海一邊套上跑鞋一邊回答，“蘇東坡，東坡肉，我們老師講過，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寫西湖的”，女孩說完看着林海，好像有些害羞，又說道：“林老師，你也是我們山外山難得一遇的天才呀，我非常喜歡你設計的玻璃橋，比喜歡周杰倫還喜歡”，“哈哈，我哪能與蘇東坡相提並論，我給他提鞋都不夠”“你是？找我有事嗎？”林海被女孩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坐直了身體問道，“我叫夏楚楚，我媽媽叫我來的，我媽媽叫夏琳，她說你和她是小學同學，我媽還有我外婆，她們叫你去我家吃晚飯”“嗯嗯好的”，林海一邊在腦海中搜索着“夏琳”一邊應答着，夏楚楚已經蹦蹦跳跳地跑開了，到了木門那裏，回眸一笑又喊了一聲“林老師，我等下再過來，領你去我家”
傍晚時分，林海坐在了夏楚楚家的院子裏，石砌的院落對着北沙灘，和沙灘上漸漸褪去的潮水，院子的兩角，各有一株香樟樹枝繁葉茂，在海風中搖曳生香，涼風習習，皓月當空，遠處的海面神秘又靜謐，林海的情緒鬆弛下來了，飯桌上夏楚楚的興緻很好，問這問那，高中生嘛對什麼都好奇，林海也是耐心地有問必答，雖然有時也王顧左右而言他，只是坐在林海對面的夏琳不太言語，夏琳雖說在山外山長大，但是和島上的女人不太一樣，夏琳眼眸清澈，鼻樑堅挺，此刻穿着無袖碎花連衣裙，兩條白皙的手臂，宛如盛夏剛出水的鮮藕在燈光下泛白，她很少動筷，靜靜地坐着，有時不經意地用手指捋下耳垂間的黑髮，讓人憐愛┅┅桌上的菜肴豐盛而精緻，雖說山外山日常飲食以海鮮為主，吃海鮮講究食材的新鮮和季節，但是今晚桌上的菜，看得出主人是精心準備的，擺在方桌中間的是一碗海葵豆腐羹，海葵也叫石奶，生長在礁石縫中，它褐色或紫紅的觸鬚，隨海水飄搖，就像田野上向陽而生的向日葵，海葵可以紅燒起羹，但須經細鹽搓揉，讓其肉質緊實富有彈性，配以豆腐的綿柔鮮滑，再撒些蔥花和切碎的芹菜梗，可謂山外山的招牌菜，其他島上也有這道菜，但海葵的品質不如龜島，現在桌上的這道羹，林海嘗了幾口，便知不簡單，桌上還有五花肉燒河豚鯗，鹽悶竹節蝦，鯧魚煮粉絲，青菜炒蝦仁，龜島南岸山坡土質肥，那裏生長的小青菜和金鉤蝦米可謂絕配，涼菜有海蜇皮伴筍絲，海螺拼盤等等，林海看着滿桌的菜肴，思緒有點紛亂，菜鹹淡適中，口味熟糜，不知是夏琳還是夏琳的母親，小菊阿姨烹飪的，他記起小菊阿姨是島上的鄉廚，名氣很響，島上但凡有紅白喜事，總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林海已經喝了半瓶白葡萄酒，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十幾歲，回到了島上北風呼嘯的冬季，冷冷的夜，他和丁老師去辦喜酒的東家西家幫村，丁老師很忙，要幫人寫對聯剪喜字，做司儀，林海人小可腦子活絡，就幫人算賬，抄記人情佃。島上辦酒的習俗是前三日後三日，七大姑八大姨都來吃，小菊阿姨很忙，但再忙也會記得他和小夏琳，拉着他們到熱氣騰騰的廚房間，盛一碗外婆羹，蹲在爐火升騰的廚房，一邊喝一邊取暖。林海喝着石奶羹，舌尖上的味覺好似就是外婆羹，但無論如何，他都記不起來遙遠的時空裏，小夏琳的樣子，那時她也穿碎花裙子嗎？也像青春洋溢的夏楚楚扎着馬尾辮？他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太陽穴，有些沮喪。也許這個細微的動作被小菊阿姨發現了，她輕嘗了一口石奶羹，隨口問道“小海，阿姨煮的石奶羹不合你口味？”“阿姨曉得儂，一直在大城市，什麼樣的山珍海味沒有吃過？┅┅”“沒有沒有，阿姨，再怎麼高級的飯店，也燒不出你的口味，我是想吃你煮的外婆羹了，就是小時候，結婚人家，你給我和夏琳吃的外婆羹┅┅”“噢，這個外婆羹，就是用蝦仁、筍絲、肉絲、蛋絲和白菜梗等起羹的，蠻熟糜的”小菊阿姨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歡快地說著，林海發現夏琳也抬起了頭，看着他似有話又說，但發現他在看她，有些慌亂地轉過了頭，假裝在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