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七

這兩天爸每天都很早打給我，而且都是有規律的打。

例如昨天早上，他本來早晨三點就要打給我，病友勸了勸他，他才不打，所以，他就選擇六點打過來，說想吃雪梨，讓我送過去，我說能不能中午送飯時一起送，他就說，那別送了，想吃點啥也吃不到，乾脆接他回家，讓他自己去買，我說，醫生還不讓你出院，你回家不舒服了怎麼辦，他說，死也死在家裏，實在沒辦法，還可以去跳樓。我說大家都這麼認真努力的在為你的病想辦法，你應該配合我們的付出呀。他說，身體的病好治，心病難治，我問他什麼心病，他說，算了，不送就不送吧。然後就掛了我的電話，其實從相互對峙中，我還是放心的，能有條理的與我爭辯，大問題肯定沒有。

還例如昨天晚上，我送飯回來不久，他就電話打過來，說讓我接他回家，在醫院住的不舒服，我問他哪裏不舒服，他沒說，就說，讓我聯繫表姐表姐夫，問問他們誰空，來照顧一下他，聽內容是想找個親戚來照顧，這樣比叫一個不認識的護工阿姨，肯定是有伴點，也能有更多話題，可他現在還在治療當中，我沒經醫生同意，怎麼敢接他出院，家裏的設備沒醫院的好，接回來過兩天又氣喘，不還得送回來嗎，不僅他自己麻煩，我和親戚不也都麻煩？而且當時找護工的時候，我本來就是在親戚中先問，問誰會來照顧一下爸，錢反正只會多給不會比別的護工少，但問了幾個親戚，都推說沒時間，很忙，我也就看的出來，在這個時候，基本上一般的親戚是不會過來照顧的。於是我與爸的對話就又在拉鋸了，他堅持要出院，我要不答應他，不辦出院，他就讓我把身份證給他，他爬着去辦出院，他是不知道，像他現在這種情況辦出院，得直系親屬簽字同意，而且不是拿身份證去辦，是拿醫保卡，他現在身上也沒錢，拿什麼辦呀，反正在電話中，他就是說他要想盡一切辦法出院，而我說我們應該聽醫生的，畢竟他這種病，是極容易氣喘不上來，非常危險。拉鋸了十幾分鐘，掛了。

再例如今天早上四點多鐘，不到五點，他電話打過來，我醒了，看了一眼手機，沒接，他五點半又打了一次，我看了一眼，還沒接，到了七點，他又電話打過來，我接了，我喂了一聲，讓他先說，他說，兒啊，全身都不舒服，全身都不舒服。我說，行，爸，我知道了，我與醫生說。在病床上躺了兩個月了吧，肯定是不舒服的，正因為躺的久，我特意買了翻身器，還拿了墊腳的被子，還買了褥瘡膏，估計，昨天他想辦法出院的希望破滅后，早上他換了一個思路，想證明在醫院醫生是沒啥用的。但我卻只好把醫生當擋箭牌，推了出來。掛了電話。

7點半的時候，又有一個電話響，肯定又是爸，要不這麼早，誰會給我打，沒接，後來一看，未接來電顯示一個小字。估計是小哥，這個新手機只顯示通訊錄前一個字，我把小哥不存他的名字，而是直接存小哥，大哥也一樣，雖然大哥現在不在了，我也還沒有刪除他的通訊錄，也沒有刪除他的微信。這讓我想到我一個年輕的女同事，23歲左右吧，生病走了，我也還留着她的微信，總感覺不太相信，因為她很優秀，不僅長的漂亮，學習還很用功，已考了律師資格證，不僅說話輕輕的，穿着打扮也很得體，只可惜紅顏薄命，早早生病走了，實在惋惜。

後來與小哥商量了下，我們還是決定，聽醫生的專業建議，醫生讓什麼時候出院，我就什麼時候接爸出院，這也讓我有了一個底氣，不至於需一個人承擔太多，雖然我也想考慮爸爸的心情，但其實這麼多年，我與爸一直相處的不太好，他的心情，我不是不太懂，是一直不太懂。想起，爸在我現在這個年齡的時候，我是11歲，他當時因為爺爺奶奶早已過世，不用照顧老人，他的孩子正在茁壯成長中，也不用他過多花心思，所以，他那時間段過的是比較瀟洒，那時候家裏還沒買排屋，經濟寬裕。跟爸同年齡相比，他幸福多了，不知道他會不會想到這一點。

最後說幸福吧，最親的人現在不多了，說到幸福，現在小狐狸在，我感覺到幸福，說到幸福，只要爸還在，我都覺得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