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再會龍陽君
熟悉的街巷,陌生的路人,車駕緩緩前行,最終停在了一棟華貴的府邸前。
一年前,他曾來過這裏。而現在,他又來到了此處。
一年前關原道的那伙刺客和這次梁白橋上的刺客,紀嫣然認為幕後的主使之間必有聯繫。
在那次遇襲中,放跑了一人,那人的右手五指被削斷了三根。
無影的人中,符合這個特徵的只有一個,他曾在這座宅邸里見過的佝僂老僕。
這個人的身份無從查起,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當龍陽君在魏國的時候,這個人就已經在。
二人的身形和年齡相差很大,唯一的相同特徵是都與無影有關,左手都少了三根手指。
既然有了線索,就應該去查,這是理所應當,所以不會引起太多的懷疑。
而且在白橋那一戰中,出現的無影暗衛,正是龍陽君的人,因此他更該來。
他來見龍陽只為了確認一件事,一個需要三方都有默契才能尋得的答案。只有有了這個默契,這個心照不宣的事才能保持下去。
再次來到大宅門前,候在門外的依舊是先前的護院。
不同的是,這次他卻恭敬的朝他迎了上來:“小先生,龍陽君早前就命我在此等候,還請隨我來。”
“有勞你了。”伏念點頭致謝,隨即跟着他走了進去。
假山池沼、亭台樓閣,精緻典雅。
穿過長廊,轉過迴廊,沿途的婢女丫鬟紛紛低首施禮。
伏念看得出,她們的目光中帶着些許好奇與探究。
“先生裏面請!”那人帶着他穿過迴廊,最後在一間雅緻的廳堂前站住。卻有淡淡的檀香味瀰漫在空氣中。
伏念抬眼望向門楣,匾額寫着‘明軒’二字,字體蒼勁如松柏,遒勁中帶着洒脫。
這兩字乃是魏國文字寫成,字中亦有劍意藏於其內。
他收回視線,邁步踏入屋內,隨後關上房門。室內的陳設並不豪奢,但也極為乾淨整潔。
在靠牆處擺着一張紫木漆案,端坐着一名男子。
那人穿戴着一襲黑色錦袍,腰懸玉佩,氣度雍容,舉止高雅,彷彿書卷中走出的翩翩佳公子。
龍陽君看向來人,心中道數月不見,他又變了許多......
眼前稚子一身氣息極為內斂平和,仿若與周身天地融合在了一起。
若非他隱約之間透露出的一絲凌厲,幾乎以為他是個尋常幼童。
一種純粹的劍炁,在他周身流轉不絕。
若非他在劍道上造詣頗深,決計難以辨出那微如毫釐的炁。
龍陽君打量了他幾眼,似乎想要將他看透,他的成長遠遠超出預料。
伏念拱手作揖:“伏念拜見龍陽君。”
對方頷首示意他落座。
“龍陽君,我此次前來,實則有事想問。”伏念開口道。
龍陽君道:“閣下請講。”
伏念略頓片刻,道:“在回大梁途中,信陵君曾遇刺客劫殺,這些人身上都有一個印記——七心玄梅。有一個刺客逃了出去,那人右手五指斷了三指。”
龍陽君神情未變:“照你的意思他們是無影派出的刺客?”
伏念並未答話,接着道:“在無影的暗衛中,符合這一特徵的唯有一人,就是一直隨在龍陽君身邊的老僕。”
龍陽君聽聞后眉梢輕挑:“無影的事恐怕輪不到別人來過問。”
“在白梁橋一役中,是龍陽君的人帶走了刺客。”
一絲冷意在眼底一閃而逝。
玉劍驟然出鞘,快若電芒,劍尖瞬間抵上他,劍鋒微涼。
森寒劍氣橫掃而出,周圍十數丈之內,皆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殺機。空氣中都帶上了肅殺的味道。
庭院中一片死寂,這一劍之下,時間彷彿已經靜止,惟有竹池清溪間潺潺流水聲。
“劍再鋒利也是死物,真正決定命運的不是劍,而是那個握着它的人。”
龍陽君輕語,手掌微抬,將劍刃推遠:“現在,可以將你想要的答案告訴我。”
龍陽君問話時,眼睛卻盯着一處。
碧綠的劍刃,映照在他的瞳孔之中。伏念面色不改,神情平靜的道出了最後一句話。
隱蔽處,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
風清雲淡,水碧山青。人過山道,幽意未生。靜觀天地之大,林木之繁,竟不容,一鳥啼鳴。滔滔天下,蕩蕩乾坤,竟不知,知己是誰。
山崖上有一白髮老者,他負手而立,俯瞰群山,眸中儘是滄桑。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這只是一處平凡的山谷,但因他的存在,便註定不凡。
老者身姿挺拔,一身寬鬆黑衫。雖鬚髮皆白,卻沒有半分垂暮之態。一縷長須垂至胸前,反倒有股超脫凡俗的仙意。
這時,腳下的山崖有了動靜,兩道身影飛掠而至,落在了老者身後。
其中一人年齡稍大些,約莫十六上下,一襲長發披肩,面容俊朗,氣質溫和,稍顯內斂。
另一人身着一襲兗有金邊的黑袍,雙劍眉如同刀鋒般犀利。一頭白髮被頭帶高冠束住,整個人透出一股凌然之感。
二人單膝跪下,恭聲道:“拜見師傅!”
他們的稱呼,顯露出老者與他們二人的關係。
“起來吧。”
二人應聲起身。
老者不曾回首,目光依然望着遠方,悠悠道:“鬼谷絕學最高要義只有兩個字——決與擇。對於這二字的關係,你們有何見解?”
二人對視了一眼,黑衣白髮的弟子率先開口道:“決斷出價值的高下,而後選擇。”
他的話如他的人一樣鋒芒畢露。
年齡稍長的弟子沉吟片刻,道:“弟子認為應先做出選擇,再做決斷。”
老者並未直接回答二人,而是繼續道:“先決后擇是為利;先擇后決是為義。然大千世界中利與義到底該有怎樣的先後輕重,這就是我要考驗你們的。”
“它就是你們二人此次的考題,你們下山去吧……”
二人躬身應下,轉身離去。
待二人走遠,老者這才緩緩回過身來。
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遠方,但眼底的深邃卻已然消散無蹤。
鬼谷縱橫之道,本就是決絕的。無論何種選擇,都必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鬼谷一脈,每一代傳人所選擇的路各有不同,但終歸有一條路是相通的,那就是——捨棄,有所得必有所舍,有所取必有所棄。
決與擇亦是舍與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