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灰濛濛的,烏雲壓頂,好像頃刻間大雨就會滂沱而下。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閃電劈裂蒼穹,照亮了大燕國禮部侍郎府里的一座偏院。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響起,屋裏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一盆盆鮮紅的血水陸續從裏頭端了出來。
穩婆擦了擦腦門上的汗,鬆弛的面肌往下耷拉着,三角眼往上一瞥,聲音沙啞:“三小姐福壽天齊,生了兩個白白胖胖的小少爺,雖肚裏還有一個,但熬過了前面,後面的便容易了。”
女人生孩子都是死裏逃生,好不容易得了兩個健康的外孫,沒想到竟還有一個。
看着女兒氣息微弱的模樣,趙夫人抹着淚,心疼道:“熙兒,你再忍忍,最後一個了,再使把勁兒。”
床上女子姣好的面容此刻卻沒有半點血色,還隱隱泛出青灰來,漫長的疼痛和過度消耗的氣力讓她想回答都回答不了,可即使如此,她仍拼盡了氣力睜開眼睛,眸子往屋裏掃了一圈,在未看到日思夜想的身影時,眼裏的光漸漸黯淡下來。
“娘……”
“哎!”趙夫人留着淚,伸手握住徐熙垂落在床沿的胳膊:“娘在這。”
“他人呢?”徐熙仍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
屋子裏的人面面相覷,丫鬟雅蘭拿着帕子給徐熙擦着臉上脖子的汗,聞言心裏一酸,看了滿臉凄涼的趙夫人一眼,不敢搭話。
趙夫人憐愛地撫着徐熙的頭,眼裏俱是痛惜:“來了來了,在路上了,產房裏煞氣重,男子進不來,就是來了,也得在外邊候着。”
“那、那就好。”
徐熙聞言才輕輕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甜蜜來,有了孩子,他定然會對她另眼相待了吧。下腹猛然一痛,劇烈的宮縮又開始了,她疼得咬緊了丫鬟塞過來的毛巾,粗粗地喘着氣,跟着穩婆的引導呼吸吐氣。
雅蘭看着自家小姐辛苦的樣子,心中酸澀,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騙吧騙着吧,騙過了也好。
左右晏公子是來不了了。
斷了腿的人又沒有旁人伺候,自己能不能活尚且說不定,又如何能來呢?再者說,就是沒發生那樣的事,晏公子從始至終也是不願看自家小姐一眼的。
想到這裏,雅蘭心中的愧疚更深了,都是她一時不慎,沒有陪在三小姐身邊。可誰知道一向膽小怯懦的三小姐竟然會在晏公子的酒水裏下藥,還一下便懷上了呢?
這都是命。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正要繼續替徐熙擦汗,卻猛然驚恐地瞪大了雙眼,“三小姐?”
床上的人突然劇烈地顫抖痙攣起來,眼球上翻,只露出白睛,嘴裏的白布已然染上了鮮血,雙手如枯枝緊緊抓着旁邊丫鬟的手臂,嘴裏不停地發出“嗬嗬”的怪叫聲。
“看到孩子的頭了,再用力啊!”
“快,快按住她!”
“熙兒?熙兒?!我苦命的女兒啊!”趙夫人呼喊着,痛哭出聲:“這究竟是怎麼了?”
“不好了,三小姐血崩了!”
穩婆鬆開徐熙無力的雙腿,看着徐熙下身不斷湧出的鮮血,驚恐地跌坐在地上。
尖叫聲,孩子嘹亮的哭聲瞬間籠罩了整個閨房。
.......
痛,怎麼會這麼痛?
徐熙睜開雙眼,頭痛欲裂,想撐着坐起來,才發現下半身沒有了半點知覺。
她是死了嗎?
睜着眼看着屋頂的瓦片,一大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如洪水般洶湧而來。
她穿越了,還穿成了三個孩子的娘。
望着旁邊三個麵皮皺巴巴的嬰兒,徐熙陷入了沉思。她發了一會兒愣,便聽到屋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真是造孽,好好的一個人斷了一條腿幾天沒人照看,沒吃沒喝的,瘦得只剩下一層皮了。”
“可不是。”來人嘆了一口氣,道:“這邊房裏又抬了人來,剛生完的,拖着三個襁褓里的孩子,看樣子是沒人管了,來這等死的。”
“你不知道?”回話的壓低了聲音,道:“裏頭躺着的可是趙家的小姐,哪個趙家?禮部侍郎的嫡親女兒!好好的姑娘家為了留住男人,臉皮都不要了,使了骯髒的手段懷了孩子,可憐這晏公子頂好的人,卻着了她的道!”
“哪個晏公子?這個晏可不是那個晏!東邊房裏躺着的那個往日是風光,現如今……”
有人唏噓了一聲:“這些有錢人家真是沒心肝!落了難的鳳凰不如雞,高興生在富貴人家,如今看來也不見得全好!”
“哎!別說了,等下把孩子哭起來可真走不得了,俺心軟,可聽不得這個。”
“個人有個人的命,人家享過的福可比咱們吃過的苦多多了,因果報應,準是做了什麼害人的事兒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說話聲漸行漸遠,徐熙掙扎地坐了起來,扶着牆走到灶前,往茶壺裏放了一些空間裏拿出來的靈泉,仰起頭狠狠灌了一大口涼水,喉嚨里的疼痛才慢慢緩解下來。
這身子剛剛生產結束,實在是虛弱得狠,若不是自己帶着空間,恐怕真得在床上等死。
她推開木門,靠着牆角放着大概五十斤的玉米面,一大袋子糙米和一摞子大人小孩的衣裳,衣裳上沾着幾片扯落的菜葉子,應當是送東西的村民將蔬菜拿走的時候落下的。
徐熙定了定神,提步往東屋走去。
昏暗的屋子只放着一張大床,放茶水的桌子,桌子上擱着一個破舊的銅盆。
床上躺着一個精瘦的男人,此刻閉着眼睛似乎陷入夢鄉之中,劍眉微微擰着,朝着徐熙的半邊側臉五官精緻,刀削下頜線因為消瘦而顯得格外凌厲。
徐熙走到床邊坐了下來,這身子太虛了,才走了幾步路便冒了一身虛汗。
她微微喘着氣,歇了一會兒,才伸出手一把掀開男子身上泛着霉味的被子,褲筒里的腿耷拉着,就是沒有看見,也知道裏頭的雙腿瘦得沒了皮肉,衣裳是上好的蜀錦,可惜這會兒已然破爛並已被血污沾染,鮮血放了一段時日,紅中凝着黑。
徐熙一愣,想了想方才村民的話,連沾血的衣裳都未曾更換,想來是傷口都從來沒有處理過。
看着他被燒毀的半邊臉,徐熙知道,這腿上的傷勢定然不輕。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探查他腿上的傷口。
原本應當熟睡中的男人猛地睜開眼,雙手一揮,徐熙整個人便從床上跌了下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又要做什麼?!”
晏修看着床下的女人,眼裏充滿了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