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狡辯
臨江村只剩一戶人家。
季子叔坐在門檻上,目光望穿街道,像是望穿了整個臨江村。
屠夫的肉還沒賣完,掛在鋪上被風乾、樵夫新砍的柴堆在院子裏,只劈了一半、寡婦家的門栓依舊是擺設,像是挑生留的門……
一切都還是他們離開時的模樣,但季子叔知道,他們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這一去或許就是永遠。
他和女兒季淺兮二人,空守臨江村。
“爹,快看,有神仙耶!”
季淺兮不知何時已摸到季子叔身後,她突然探出頭來,指着天上說道。
季子叔順着季淺兮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西邊天上飛來一抹比東邊朝霞更艷的紅,還有一抹比白雲更白的白。
這兩抹中的一抹,季子叔是見過的,正是發現季淺兮天賦的洛紅衣。而那抹季子叔不認識的白,則是洛紅衣的師父,流雲宗宗主,流雲仙!
“哇,她們會飛耶,淺兮也要飛!”
季子叔將女兒抱起,托着她呈大鵬展翅狀在空中滑行,然後又很快將之收回懷裏。
他忍不住要揉她的頭髮。
“嗯~老爹什麼的,最討厭了!”
季淺兮掙扎,從父親的大手中掙脫。
她氣鼓鼓的,趕緊逃,跑回院子裏自己苟着玩。至於方才令她驚呼的“神仙”什麼的,已經被拋擲腦後。
這孩子無憂無慮,她還不知道,臨江村裡已是十室九空,唯一不空的就是她們季家。
沒錯,在昨天那樣的關鍵時刻,她睡著了。
“哎~”
季子叔扭頭,看着她的純真,她的快樂,幽幽一嘆。如果她能一直這樣無憂無慮,一直快樂着,那該多好啊。
可是孩子總會長大,會經歷許多的風景,於是他不得不早做規劃。
“季先生?”
一聲輕喚,拉回季子叔的思緒。
洛紅衣和她的師父流雲仙,已從天邊飛至,來到近前。
“洛姑娘?”
“季先生,這是吾師。”
“流雲仙。”洛紅衣的師父自我介紹,並沒有因為季子叔是一介鄉野村夫而有所輕慢。
“久仰久仰。”伸手不打笑臉人,季子叔客套回去,他說,“你們來晚了,也幸好你們來晚了。”
“此話怎講?”流雲仙明知故問。
幸好她們來晚了,不然此刻已是兩具枯骨,周身血肉成為了開啟江底龍墓的祭品。
昨天那抹沖霄碎雲的紅色的光,她們從南國西境之外的天幕山脈趕來的途中都已看到。
在落地之前,流雲仙更是看出里臨江村的排列佈局,房屋建材,都非同一般,似乎依從某種古老的陣圖及其要求而建。
唯一的出挑之處,就是季子叔家的院子,她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似乎就是個普通的院子。
流雲仙知道,這或許就是特別之處。
“你們可知天族?”季子叔問。
“天族?”流雲仙動容,她道,“就是傳說中的神靈之後,青、蒼、黃三氏?”
“不錯,”季子叔點頭,“這臨江村,就是天族的隱世村落。”
世上有天族,自稱祖上為神靈,他們一直在尋找上古神靈留下的道路,即天路。
天路飄渺難尋,偶爾在一些上古遺迹中才能得到些許線索。
“我女兒的天賦是虛假的,”季子叔說,他甩鍋,“我們不過是棋子,是天族的一個噱頭,為的是引天下修士來此,坑殺之,當祭品,開啟江底龍墓,去尋找天路的線索。現在龍墓已開,我們也就成了棄子。”
“嘶~”天族秘事流雲仙是知道的,但此時還是吃驚。
不過事情真的僅僅是這樣么?她知道,流雲宗的問道石絕不會出錯。
天族和季子叔之間,一定存在某種交易。
“竟借我流雲宗之名,增加傳言的真實性。”流雲宗說,“希望天族不要在龍墓中全軍覆沒,以免我流雲宗清算無人!”
流雲仙沒有揭穿,而是順着季子叔的話說下去,她不介意賣季子叔這個人情,接受在此次流血事件中流雲宗被迫扮演的角色。
季子叔的女兒的天賦,還有天族的存在,都值得她這麼做。
“走吧,紅衣!”流雲仙轉身就走。
“可是,師父……”洛紅衣欲言又止。
她回頭看了眼季子叔,又望向院子裏那個趁種花匠不注意,在花叢中為所欲為的季淺兮,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就不送了,小姑娘!”季子叔擺擺手,送別洛紅衣,他說,“我現在可不敢亂跑,你知道的,死了很多人,而天族人去樓空,外面那些修行者,想泄憤的話,只能找我們父女倆了。”
當日,有消息傳出:
季淺兮的驚艷天賦是謠言,流雲宗宗主親至,發現她資質平平,轉身就走;
此前的謠言是天族在推波助瀾,藉此引來天下修士,坑殺之,獻祭以開啟江底龍墓;
流雲宗,則是着了天族的道,背了散播謠言的鍋,現在等着找天族清算呢。
送走流雲仙、洛紅衣這師徒二人,季子叔回身去找女兒季淺兮,頓時肺都氣炸了。
他向來悉心照料的各色的花,已飽受摧殘,它們東倒西歪,似乎是因為相互攙扶才勉強沒有倒下。
季子叔黑着臉,他的心在滴血,四顧左右,沒有看到季淺兮。
屋裏也沒有。
季淺兮才三歲,實在是太小了,還沒有大多數花高,此時一定還在花叢中。
季子叔走進花叢,看到花叢中央有一片區域的花枝正搖曳着,他立馬跟進,果然抓住了罪魁回首。
季淺兮,這個始作俑者正專註地拔一株名為彼岸的花,渾然不知父親已來到身後。
“不好拔么?”季子叔問。
“是啊。”季淺兮答。
“需要幫忙么?”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謝謝。”
她還很客氣,也很有禮貌。
季子叔哭死,他將這小東西拎起來,放到面前。
季淺兮掙扎,張牙舞爪,是誰來壞她好事?她想反擊,但看到是父親時,頓時泄了氣。
“來,我聽你狡辯。”季子叔說。
“爹,我在幫你鋤草呢!”季淺兮說,一副又憨又萌的樣子。
“哪有你這樣鋤草的……”季子叔扶額,草沒鋤多少,花倒糟踐了一大堆。
“哎呀,爹,反正你這花又不會壞,就讓淺兮玩一下嘛……”季淺兮撒嬌,這不是第一次了。
她是慣犯,知道不論自己怎麼摧殘,父親的花總是會在第二天恢復如初,非常的神奇,也知道拿撒嬌來對付父親最受用。
“哎~”季子叔一嘆,這麼可愛的女兒,他除了寵着,似乎也沒有什麼其他辦法,總不能真的收拾一頓。
“嘿嘿~”季淺兮這麼小,已經學會了狡黠一笑。
然而,正當她鬆了口氣,覺得自己又逃過一劫之時,一個爆栗打在了她的小腦瓜上,季淺兮頓時淚眼汪汪。
毫無疑問,這是季子叔賞的,他還真狠心收拾了她一回。
“下不為例。”季子叔說,他將女兒扔進屋子,把門帶上。
四下無人,他終於端不住了,急急忙忙去給那些被摧殘的花進行最細緻的呵護。
“還好,我們都還活着,”季子叔輕語,說與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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