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零班

1—3 零班

天上沒有一片雲,沒有一絲風,驕陽炙烤着大地,就像處在一個大火爐中一樣悶熱得要命。

李文冬將車子推到單位大樓前的陰涼處,沒幾下身上便冒出許多汗來。

老鍾對着奔馳車尾吐了一口唾沫:“草他媽的,老陳你理他幹啥,什麼幾吧玩意這是?”

“算了,別嚷嚷,幾十歲的人還能為這事生氣?”說完他掏出車鑰匙對李文冬道:“沒睡好還騎車去鄉下,不危險吶,咱車雖然沒奔馳氣派,但好歹還有空調。”

老鍾也道:“陳將軍說的沒錯,幾十里路,電池電哪裏會夠,等推車回來,累不死你!”

李文冬連忙搖手拒絕,心想多好的兄弟啊,等着吧親愛的兄弟們,等我回來時便會錦袍加身自帶十二層光環。

座駕的話,奔馳e系暫不考慮,因為貌似老鍾很討厭這款車。奧迪a6或者寶馬五系,大傢伙千萬不要吝嗇,都給點中肯的建議。

騎上電動車歡快地徜徉在高溫火爐之中,他一點都不覺得熱,只要心靜便自然會涼,該面對的就必須拿出一往無前的態度,蹲天台抽悶煙有什麼用嘛!

……

俗話說男人四十不惑,李文冬今年剛過四十,由於縣城禁燃煙花爆竹,在鄉下老家點了個鞭炮過下形式,過了個悄無聲息的生日。

四十歲這個點卡的很關鍵,男人到了這個歲數差不多都已經定型,再要有什麼轉變恐怕基本不可能了。

兒子中考這段時間,兩夫妻都在煎熬中度過,分數出來以後,全家人又喜又愁。喜的是兒子非常爭氣考到了高分,愁的是分數的點也卡的挺關鍵。

前幾天妻子葉小麗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消息:今年一中零班的分數線是690分!而他兒子的分數是680分,正好也卡在了一個點,上不上,下不下。

妻子拿出往屆零班的高考分數匯總,指着一個個鮮紅的狀元榜:“看到沒有,全是名牌大學,最差的也能過一本線。”

無可厚非,進入一中零班,就等於拿到一本大學的入場券,這樣高的錄取率的確非常誘人,怪不得勞苦大眾削尖了腦袋也要往裏擠。

“可問題是差了十分,這個是硬性指標,哪裏做的假?整個一中,確切地講是整個j縣就靠這個班做招牌,你就是縣委領導的子女,他也不可能給你放水。”

葉小麗便說道:“也不是說走後門,咱也沒這個走後門的能力,這不是每年市一中都會來挖人嗎?”

“你還惦記着去市裡讀啊?那工作怎麼辦?”李文冬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樣,主要是去市裡讀書開銷太大,學費什麼的先不說,陪讀的總要吃要住吧還得租房子。

“別打岔,聽我說完,市一中來挖人,那教學條件沒得說吧,全市第一!每年少說也有十幾二十個過去讀!”

這個是有目共睹的,還別說,那條件,分數線上免學費,免伙食住宿費,710分以上,還有獎學金,陪讀家長安排就近工作,還有比這更吸引人的嗎?

“好吧!太遠了,的確不方便,咱們家也沒車。”葉小麗見他臉色難看,便不再提車的事,她語氣緩了下來:“我的意思是這十幾二十個人一走,空出來的名額不得繼續往下填嗎?“

李文冬聽到這裏,也是眼前一亮:“對啊!到時分數線降到680也說不定,那時小軒能進零班,也不是沒有可能。”

葉小麗一把抱住他的腰道:“你看現在的問題是,有了這個可能,但並不一定有,我們做父母的看到這種機會從眼前溜過,還不趕緊抓住啊!今年高考,大家都考的很不錯,一分都能過好幾人,這十分不得好幾十人?再說了,能有多少人去市一中還不知道呢。”

李文冬想說,哪有那麼誇張,但不忍心當面說破,況且她說的也對。

他聽說今年剛調過來的縣長對教育非常重視,在中考前就連開幾次教育部署工作會議,要求畢業班的老師必須做好每位優秀考生的思想工作。同時,也讓財政局的領導配合,要逐步實行畢業班教師獎勵機制。

聽說今年還搞了個特快班,2.5年制,初三下學期就開始學高中課程。整個班級的學生和家長都與學校秘密簽署協議:承諾不參加中考。

沒有分數出來,市裡自然不知道學生信息,調不了學籍檔案,為了教育,j縣上上下下也算是拼了。

“那你的意思是去找關係?可教育系統,我也不認識人啊!”李文冬有種深深地無力感,人際關係是他的弱項。

“不認識沒有關係,我知道有個定律叫做六度分離理論,又叫六人理論。大概意思是講,地球上隨便一個人要與另外一個人攀上關係,只需要不超過五個中間人即可達成。而且我們是要找小縣城的一中校長或者教育局長或者分管領導,幾率大着呢?”

李文冬一想,什麼時候開始,大大咧咧的老婆變得這麼博聞廣見,說出的話這麼有道理。

“不過找到了人家,未必會理我們。”葉小麗卻信誓旦旦地說只要攀上關係她就有辦法。

兩人隨後開啟電話狂轟濫炸模式,一下午的時間,兩人不知道低聲下氣打了多少電話,換來的卻是一次次不熟悉、不認識、辦不了。

坐在沙發上,兩人有着深深的挫敗感。這時候葉小麗開始埋怨起他來,辛辛苦苦工作二十年,找個領導辦事都找不到,一點用都沒有。

李文冬失了面子抬不起頭,便任由她數落。哪知她越說越有氣,越有氣說出的話便越失了分寸,什麼侮辱性的字眼都往外蹦:沒用、窩囊廢、有個卵用!最後徹底失了理智,這事辦不了,咱們就離婚!

接下來幾天,兩人又各自分頭托關係,請朋友吃飯找門路,再請朋友的朋友吃飯找門路。結果可想而知,都是無功而返,葉小麗發了瘋似的對着李文冬天天咒罵,甚至半夜哭醒。

她嘆自己可悲可憐!一個孤兒,為了這個家,還與養父母斷絕關係,結果嫁了個一無是處的男人。天天緊衣縮食算着錢買,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如人家一天的消費。

到現在還欠下幾十萬的外債,孩子馬上就要讀高中,過幾年又要讀大學,以後還得成家娶老婆買車買房,照這樣下去,根本就沒有出頭之日啊!

她無法淡定,搖醒李文冬,說這日子怎麼過得下去?李文冬有什麼辦法,只能苦口婆心的勸。

昨天晚上終於來了一次大爆發,葉小麗罵了他一晚上,還不解氣,直接翻出戶口本、結婚證,讓李文冬做選擇。

她指着李文冬的鼻子道:“你這個樣子讓我有什麼盼頭?你給孩子能帶來什麼希望?我看是絕望還差不多!”

“夠啦!”李文冬強壓怒火,他感覺胸腔都快要氣炸,這個小娘們太氣人了,肝都快要燒掉。

“你不就是嫌我不會掙錢嗎?可我有什麼辦法?身上綁着一個工作,什麼都做不了。”

“吼什麼吼!別總是給自己找理由,找借口,有單位的又不是你一個,沒看到別人一家幾輛車嘛!別人老婆穿什麼?我又穿什麼?他媽的一個金戒指都沒有!你摸着良心去問一問那些同事啊,李文冬!他們有誰的老婆會穿幾十塊錢的衣服啊?”

這話說的不錯,葉小麗一年到頭都是在淘寶上買東西,包括日用品和一家人的衣服,沒有最便宜只有更便宜。

“我……”李文冬自知理虧,他啞口無言,本來想說要不是前年買了個店面,生活質量嚴重下降,誰還會買不起個車?衣服不隨便買?

葉小麗瞧他那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道:“還沒找出自己的錯誤是吧?又在想店面的事了對吧?那你也不去問問,現在誰家沒幾個固定資產,都像你這樣拖累家庭了嗎?”

窗外天光大亮,李文冬拿毛巾擦乾頭上的汗水,使勁搓了搓幾把發脹的大腦,望着神情激憤鬥志昂揚的妻子道:“你最終還是暴露了你的本性,嫌貧愛富並沒有錯,但你當初嫁給我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我是拿固定工資拿到死的人,可為什麼還要嫁給我?現在又一直說我拖累了你。”他扔掉毛巾:“不是我說你,葉小麗,就你這個姿色,在這個年齡段離婚,怕也找不到什麼好出路。”

葉小麗控制不住自己,她“嗚嗚”的哭出聲來,披頭散髮的沖向李文冬:“李文冬,你個王八蛋,霸佔老娘二十年,看不起我,說我嫌貧愛富,敢這樣說我,看我撓不死你。”

“嘭”房門被推開,兒子李軒出現在門口:“不要再去找人了,我跟同學約好了,就讀尖子班。”說完又道:“實在不行,不讀,也可以。”他看着李文冬的雙眼,無悲無喜。

葉小麗跑過去抓住兒子的手道:“小軒別急,媽媽會想辦法的,會有辦法的,啊!”小軒推開他母親的手,一言不發走回他的房間。

他看着他兒子的眼神,心中慌亂無比。是的,葉小麗說的不錯,那是對自己絕望的眼神。

不!他小小年紀怎能有如此悲觀態度,以後的生活還很長,他不該這樣!所有的一切都必須由自己來承擔才是。

李文冬一陣苦笑,葉小麗看見頓時反感至極:“你還笑得出口,你怎麼不去死?”

此時“滴”的一聲,葉小麗拿出手機看了一下便開始梳洗打扮,她邊整理邊對李文冬道:“我有個小學同學,這次剛聯繫上,她老公的侄女是教育局馬局長女兒的同學,剛發微信說,馬局長他們一大家今天要去龍虎山遊玩,我同學一家也會去,正好去碰下運氣。”

他不置可否,實際上,他已經被葉小麗前面說的話釘住了,以至於後來她什麼時候出門,自己什麼時候走上天台都已經忘記。

……

李文冬騎着電動車在母親工作的早點店對面停下,他把頭盔往下壓了壓。看着滿頭白髮的母親,正佝僂着身子在店門口洗碗,起身時不小心又跌了回去。

他一陣着急,正欲跑過去攙扶,卻看見她撐着膝蓋緩緩站了起來,擦擦汗朝這邊望了望,李文冬趕緊騎車離開,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

母親這麼大年紀還在為他操心,為他買菜煮飯洗衣服,他甚至還想過等有了孫子也讓母親去帶,現在想來,真的是大大的不孝啊!

葉小麗說的沒錯,一切,都是因為他太無能了!他在前面一處垃圾箱後面停下,緩緩拭去淚水,靜靜地坐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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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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