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故事 陽光盛開的地方

第三個故事 陽光盛開的地方

你說,海的盡頭是什麼呢?

小時候,會有很多天馬行空的答案。長大后,也許,絕大部分人會直接說:不知道。

在柒柒眼裏,海的盡頭,也許就是陽光盛開的地方。

鄉野小鎮,普普通通的一家四口,擠在兩層樓小屋。

簡單的生活並沒有過多的重男輕女思想,但是父母從未寄重望於柒柒,柒柒從小就是放養狀態,但是她樂觀,通過學校老師的感染,她知道平淡生活也能創造偉大。

柒柒的父親和母親都在鎮上一個印刷廠上班,一家人就是靠着在廠里務工的微薄工資度日的。雖說不上大富大貴,但也過的去。

那時候,鎮上剛通公交不久,柒柒第一次知道,原來去縣裏要走上半天的路,公交半小時就能到。

公交的終點是縣府大樓,大樓門口有個雕塑,陽光照耀的時候,閃閃發光。柒柒和小夥伴們每次路過,總會憧憬着未來也能在縣府大樓里上班。

每逢月底,柒柒就會拿着攢了一個月的零用錢,跟着小夥伴坐公交去縣裏逛。

一切似乎都是照着平淡生活按部就班的進行,但事與願違。

柒柒小學畢業后的那年暑假,百無聊賴的一個下午,由於天氣太熱,街上都沒有什麼人,只有蠅蟲的嗡嗡聲在街角此起彼伏。柒柒的父親在廠里上班,維修機器的時候,機器突然轉動,半邊身子被絞進了機器里。

印刷廠離柒柒家很近,廠里的工人都是附近的居民。柒柒和弟弟正在睡午覺,家裏的大門卻被人唰的一聲打開了,然後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柒柒驚醒,害怕的拿着蒲扇,小心翼翼地往卧室門外走。卻發現是自己的母親,母親滿頭大汗地尋找着什麼。

柒柒只是問了句母親怎麼突然回來了,母親卻突然大哭起來,仔細一看,母親臉上的汗水中夾雜着淚痕。

母親告訴她,父親在廠里受傷了,需要錢,可是家裏前段時間剛開始翻修房子,已沒有多餘的錢,她在找先前借錢給大伯家簽的借據。

那時候,工傷的概念還沒那麼具體,一出事,柒柒母親想的就是回家拿錢。

柒柒還不知道父親傷的到底有多重,母親讓她和弟弟在家裏不要出去,她只是嗯了一聲,看着母親焦急離去,她便回去躺在弟弟身旁繼續睡午覺了。

那天傍晚,母親還沒回來,柒柒給弟弟做好了飯,給父母也留了飯,然後她跑去問隔壁也在印刷廠上班的王叔,知不知道她父母在哪個醫院。

但是大門緊閉,父親是印刷廠的設備維修工,王叔是父親一手帶起來的徒弟。

按理說,這個點,王叔應該在家裏聽廣播。柒柒略顯納悶,突然發現街坊都在小聲議論着什麼,但當她走近,大家都停止了八卦,各自散了去。

一個大媽問柒柒她的母親怎麼樣了,柒柒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母親還沒回來,大媽便沒有再問。

看樣子,其他人也不知道母親什麼時候回來,她便回家看着弟弟吃完飯,洗完碗,坐在家門前一邊乘涼,一邊等父母回家。

夜深了,母親還沒回來,柒柒開始有點害怕和胡思亂想,該不會是出事了吧?母親從來沒有這麼晚沒有回來過,下午說父親受傷了,莫非很嚴重?

縱然心裏害怕,柒柒還是哄着弟弟睡覺。柒柒十二歲,弟弟四歲,姐弟二人相差八歲。父母上班忙,這個弟弟差不多都是柒柒帶大的,母親不在,弟弟自然是習慣了,沒有覺得有異常,也很乖。

一個平淡的家庭,從那天起,開始墜入了深淵。

在惶恐中,柒柒不知不覺睡著了。一早,突然睜開眼睛,她有點詫異自己什麼時候睡著了也不知道,然後馬上起身去找母親。但是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母親,母親是一夜未歸嗎?柒柒害怕地跑去找大伯,但是大伯不在家,只看到大她六歲的堂哥正在吃早飯。堂哥只是無足輕重的說了句:你爸死了。

柒柒的天,塌了。

十二歲,對於死亡還沒有什麼明確的概念,她只知道以前村裡聽說有人死了,就永遠回不來了。

她大概知道,父親也永遠回不來了。

柒柒着急地跑回家,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這時候,母親不在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回去先照看弟弟,然後帶着弟弟去廠子門口看看,打聽那些工人知不知道母親現在在哪裏。

一個平時經常和柒柒母親聊天的工友,看不下去了,悄悄跑到柒柒身邊,告訴柒柒:你媽媽應該還在縣裏的醫院和印刷廠的老闆協商賠償的事情,你們兩個不要亂跑,注意安全。

柒柒哪裏能再等了,她拉着弟弟準備坐公交到縣裏的醫院找母親。弟弟走到一半,走不動了,柒柒只能背着弟弟走。坐在公交上,再也沒有以前那般輕鬆的心情。

下了車,她又得哄着弟弟,步行去醫院。

等到了醫院,已是精疲力盡。一路尋找,終於看到了大伯,柒柒高興地喊着大伯,但是大伯似乎是沒有聽到,而後柒柒的母親追了出來,母親看起來哭了很久,整張臉慘白中帶着點通紅,眼睛也腫了很多。

母親試圖追上大伯,嘴裏念叨着:大哥,我還有兩個孩子要養,你不能這麼無情啊......

柒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拉着弟弟去追母親。

她看到母親跪坐在地上大哭,母親看到姐弟二人出現在眼前,說了句:你們怎麼來了。話還沒說完,便更咽的說不下去。

母親緊緊抱着姐弟二人掩面痛哭。

等心情平靜許多,母親起身,抱着弟弟,拉着柒柒,往醫院走:走,咱再看一眼爸爸。

第一次來到太平間,迎面是刺骨的寒,進去是低沉的暗。

工作人員拉開了其中一個冰櫃,柒柒看到父親平靜地躺着,若不是看到下半身的白布被血水染紅,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弟弟看到父親,想要爸爸抱抱,母親轉過身阻止。

回去的路上,母親沒有說一句話。回到家,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柒柒就那樣安靜地看着母親,這個年紀,什麼都不太懂,也什麼都略懂,她就那樣安靜地熟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母親吃過飯,躺在床上,柒柒以為她睡著了,便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哪知母親並未入睡。母親側過身子,告訴柒柒:爸爸走了,你們以後沒有爸爸了,你要懂事,好好照顧弟弟,媽媽以後就指望你了。

柒柒像是被訓誡似的,安靜地接過了養家餬口的重擔。

後來,在父親的葬禮上以及後面的生活中,柒柒大概知道了那天的詳情。

父親在維修設備的時候,王叔沒有注意到,打開了機器開關,父親就被卷了進去,但是王叔沒有馬上報警,而是慌張地逃走了,派出所找了很久,也發了通緝令。那個車間那天正好放假維修設備,除了父親和王叔,沒有其他人在。過了好一會兒,路過上廁所的工人才發現父親,父親那時候已是奄奄一息。後來廠里報了警,警察和醫生趕到的時候,醫生其實已經說沒救了,但是母親堅持要送去醫院搶救。再後來就是大伯拿走了所有賠償金,撕毀了先前的借據。

父親走了,什麼都沒有剩下。

平靜的生活崩塌了。

柒柒記事以來,王叔一直住在柒柒家隔壁,跟着柒柒父親一起上工,二人經常坐在門口磕着瓜子,喝酒聊天。

原來,逃避是可以什麼都不念及的。

大伯是父親的親哥哥,爺爺奶奶早逝,大伯是看着父親娶妻生子的。

原來,所謂的親情也逃不過金錢的誘惑。

一眨眼,快要開學了。

開學的前一晚,母親拿出學費,交給柒柒,告訴她,明天得自己去學校報到了。

以前的每年開學,都是父親騎着自行車,載着她去學校的。父親走了,柒柒也自然明白以後再也沒有人騎着自行車在學校門口等她了。

父親去世后,母親一蹶不振,脾氣也壞了很多。雖然每日還去廠里上班,但是母親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經常因為一點小事歇斯底里。

柒柒懂事地忍受着這一切變故,找了些手工活在家裏做。小夥伴找她一起坐公交去縣裏的時候,她總是回絕,久而久之,小夥伴也不再找她玩了。

家裏的房子,先前翻修了一半,還沒用的水泥和磚塊就那樣堆在家裏,母親只能趁着休息的時候,自己上手。那時候的工錢僅僅夠家庭日常開銷,再說,父親的醫藥費和喪葬費,支付了一部分,也都拿不回來了,家裏真的是揭不開鍋了,只能等母親每月的工資發下來再買其他耗材。

就這樣,弄一陣,停一陣,後來母親乾脆直接問親戚借了點錢,隨便整了整房子,就算是結束了。

先前,父親承諾柒柒,會給她刷個粉色的公主房,這一切都沒了。柒柒看着和之前沒差的房間,眼淚忍不住打轉。她難過的不是房子,是現在經歷的和今後要面對的生活。

......

初三上半學期結束,看着村裏的好幾個人都開着車回村過年,柒柒決定跟着村裏的人去外面打工補貼家用。

父親離開后的兩年裏,母親憔悴了很多,頭上的白髮漸漸冒了出來。弟弟七歲了,也到了該上小學的年紀了。

平日裏,懂事的柒柒都會幫着母親做拿回家的零活,手上滿是同齡孩子沒有的老繭。

母親勸她把下半學期讀完再說,萬一考得上重點中學呢。

但是柒柒知道,就算考上了又能怎麼樣。這些年,能借錢的親戚都借遍了。高中要去縣裏讀,來回的車錢、學雜費和生活費等等,都是問題。

再說,她也不能讓弟弟沒有學上。

學校的老師也勸她先把初三念完,學費的事情大家一起想辦法。

柒柒開始糾結了。

儘管家裏出了變故,但是她一向是班裏的前十名。家裏牆上貼滿了她的獎狀,父親還在的時候,尤為自豪。

這天晚上,柒柒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

這,也許是最後一個寒假了。

這個冬天格外的寒冷,北風呼嘯,這個年也過的略顯寒磣。沒有了往年的新衣服,也沒了往年的煙花爆竹,熱鬧屬於其他人。

零點的鐘聲響起的時候,柒柒躺在床上,看着黑黑的天花板,聽着門外熱鬧的歡呼聲,她開始回憶以前父親還在時,一家人會一起在門口放煙花,父親總是會燒很多姐弟愛吃的菜,母親也會把暖爐燒起來,放在中間,一家人圍着吃火鍋......透骨的寒冷讓她打了個寒顫,不爭氣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初四早上,柒柒最終還是跟着同鄉小姐姐踏上了漂泊之旅。

天還沒亮,不遠處,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漸起,是即將遠去的信號。

柒柒拿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悄悄掩上了房門,她對這個家最後的記憶都留在一片黑暗裏。

走到路口的時候,柒柒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家,濕了眼眶,然後徑直走向了停在路邊的麵包車。

母親和弟弟還在熟睡,前一天,母親看着柒柒收拾行李的時候,交代了一切出門在外的注意事項,要注意安全,要吃飽穿暖,記得不要輕易相信別人。要是怕了,就回家。

一千多公里,車子幾乎開了兩天兩夜,柒柒第一次去這麼遠的地方。原來,這麼寬的馬路也會堵車。

落腳之後,同鄉的小姐姐帶着柒柒到她工作的飯店找活。未滿法定用工年齡,只能在後廚幫忙洗碗和打掃,有監管部門過來查訪時,需要馬上躲開。飯店包吃包住,連房租費都省了。

一個禮拜的時間,稚嫩的小手早已被水泡得不成樣子,柒柒咬牙堅持下來了。

第一份工資發下來的時候,她高興地躲在被窩裏哭,一想到生活會就此改善,她抹了抹眼淚,笑着在溫暖的被窩裏睡去。怪不得那些同鄉都往大城市跑,雖然辛苦,但是這些錢她得做大半年手工活才能賺得到。

生活之所以艱辛,是因為給了你希望,又摻和了一些定時炸彈。

好景不長,第二個月的時候,這家飯店被人舉報使用童工,柒柒和其他幾個年紀相仿的人被帶到了收容所,收容所的人計劃第二天送那幾個孩子回家。

在收容所的那個晚上,幾個孩子計劃着逃出去,他們不甘心,暴富的夢想還未實現就被迫遣返,還不得被同鄉哥們笑話。

幾個人計劃着逃跑線路,去哪裏落腳。這時,門外樓道傳來了腳步聲,幾人馬上散去裝睡,手電筒的光來回掃過一遍后,門被關上了。

到了後半夜,幾個孩子收拾好東西,摸着黑來到一樓,小心翼翼一遍遍地摸着門把手,終於打開了一個靠着馬路沒上鎖的房間,從窗戶爬了出去。

大馬路上,凄凄涼涼,時而幾輛車子飛馳而過。

柒柒跟着他們去找其中一個人的哥哥,那人的哥哥在這兒幫人看賭場,幾個孩子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又不知道是什麼險途。

剛開始,大家還能跑,還能打打鬧鬧,後來,由於夜晚實在寒冷,個個都縮着身子沿着路邊慢走。

突然,幾道強烈的光射向人群,上下左右搖晃着。一輛大車向他們衝過來,幾個孩子根本不知道這輛車的駕駛員因為疲勞駕駛,此刻已半睡半醒,他們只是像往常一樣,在路邊停下躲避。當車子越靠越近,幾個人呆在原地,等反應過來已來不及躲閃。

柒柒和那個帶頭的男孩站的遠,車子從他們眼前擦過,就差一點點......

一陣喧囂后,四周又是死一樣的靜寂。

車燈還亮着,男孩查看了一下情況,便拉着柒柒跑。

柒柒呆愣着問:“他們怎麼辦?”

“他們已經死了,你走不走?不走就等着被帶回去!”男孩操着一口不太熟練帶着鄉音的普通話。

柒柒來不及多想,便跟着跑了。

男孩叫阿海,他是被拐賣到此地的。雖說是被拐賣,但是看過大城市的繁榮,他也捨不得回大山裡種草藥。逃了三次,被拐了三次。這一次,他剛被解救出來。

他口中幫別人看賭場的哥哥,是第二次拐他的人販子。他相信那個哥哥,只是因為那個哥哥在路上撿到他的時候,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徑直走掉,而是把他帶回去,給他吃穿。二人寒暄之後才發現,竟是“同鄉”。而他不知,“同鄉”其實就是在和他套近乎的騙子。

阿海從買家那逃出來后,買家將那個同鄉哥哥狠狠揍了一頓,並且搶走了哥哥值錢的東西。那個哥哥氣不打一處來,此後,因手腳不幹凈,被黑老大砍掉了一根手指頭。

當阿海帶着柒柒敲響他的房門時,他突然邪魅一笑:傻小子竟然還能找到這裏,還帶了一個傻姑娘,這不,錢自己跑到錢袋子裏來了。

柒柒和阿海就暫時在哥哥家住下了,柒柒甚至不知道那個哥哥姓甚名誰。

而那個哥哥自從二人摸到他家門口時,就開始尋找買家。

哥哥租住在地下室,陰暗潮濕,白天也看不到太陽。當他們向哥哥打聽有沒有幫他們找到工作時,哥哥說的最多的就是,外面風聲緊,讓二人在屋子裏待着,哪兒也不要去。

那幾日,柒柒幾乎不知道天亮了沒,天黑了沒,她能看出哥哥的窘迫。屋子裏的燈壞了幾處,只有廁所的燈還能發出微弱的光,地上的垢積的發黑,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黑乎乎、髒兮兮的。

不知道過了幾天,柒柒趁着哥哥外出時,對阿海說:“要不,我們走吧?哥哥答應給我們找工作,但是都這麼久了,也沒動靜,只是讓我們呆在這裏,我們自己想辦法吧。”

阿海雖然也有所懷疑,但是他還是選擇相信一開始給了他溫暖的大哥哥。這種信任僅僅來源於男孩稚嫩簡單的想法:在這裏,只有這個哥哥不會想着送我回去,願意收留我,幫我留下來。

但他不知道,此時的哥哥正在因為先前的仇恨計劃着更深層次的報復。他要把男孩賣給專門砍斷人手腳筋,毒啞孩子乞討的犯罪集團。這幾天,他正在摸門路,接近那幫人。

先前哥哥說幫阿海找到工作了,帶他出去“面試”,也就是“看貨”,價錢談攏,吃飽喝足,送他“上路”。

阿海的記憶卻還停留在當時哥哥請他吃的最後一頓大餐,並且每次回想起來,都十分自我感動。那次餐后,哥哥借口出去買包煙,便走了,後來幾個人進來,說是來找他上工的,便被帶走了。直到意識到被騙后,他還一直以為那個哥哥知道他“失蹤”后,會一直找他,再次解救他。

還未被世俗過多渲染的單純,是那群落後山村小孩兒渴望在大城市駐足的星星之火。

晚上,柒柒和阿海都還未入睡,哥哥拖着醉醺醺的身體回到了地下室。一進屋,門都來不及關緊,跌跌撞撞地找到床,便倒頭就睡。

這時,手機響了......

兩個孩子從未用過手機,自然不知道怎麼接電話。手機一直響,安靜的夜顯得格外吵鬧。

雖然他們沒用過,但是知道需要按下按鍵才會讓手機停下。慌亂中,柒柒不小心按到了接聽鍵。

手機那頭傳來暴躁中年男子的聲音,操着一口鄉音十足的普通話:“你個鬼啊!死哪裏去了,老子打了這麼多通電話都不接......”一陣罵罵咧咧后:“下家找好了,男娃一千,女娃五百,賣到柬埔寨給黑幫種罌粟。現在警察查的緊,討飯那幫人都不知道死哪避風頭去了,不收新的小孩......喂,你怎麼不說話......”

“嗶~”手機那頭見沒人回應,便掛斷了電話。

柒柒僵硬地小聲跟阿海說:“阿海,我看過新聞,罌粟是用來做毒品的,柬埔寨不在中國,他們是想賣小孩去做犯法的事情,你說......那個人說的男孩女孩是不是在說我們......哥哥是不是壞人......”

“不可能!”阿海略帶倔強的強硬語氣反駁。

“可是,我們在這裏好多天了,這個哥哥應該都是白天睡覺,晚上喝醉了回來,不像是好人......”柒柒開始害怕,她觀察過門外的動靜,有人經過的時候,哥哥都不在,每次哥哥回來,走廊都是靜的能聽到回聲。

阿海心裏其實也有點鬆動,但他依舊相信這個陌生土地上給他“光”的第一個人。

“我們離開這裏吧!我真的害怕,我想去找我家鄉的姐姐,是她帶我來這裏工作的。”柒柒越想越害怕,或許是因為寒冷,開始微微發抖。

“你要走,自己走,被抓回去就別後悔,”阿海躺回用破報紙鋪着的地面,重新睡了下去,側着身子,閉上了眼睛。

房間的門平時都是被鎖上的,面對這次難得的機會,柒柒不想錯過。

柒柒小心地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躺在床上的哥哥突然翻了個身,嚇得她直打哆嗦,冷汗從頭髮絲滲出。

阿海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猛然想起第二次被拐,人販子把他關在小黑屋的時候,門外響起的手機鈴聲和剛才哥哥的一模一樣,也許是巧合,但是本能促使他決定先出去躲躲。

悄悄逃出的二人快步遠離了那個充滿未知的地下室,黑夜中不知道方向、無處可去的二人在空曠的馬路上踱步。雖然想着回去找同鄉的姐姐,但是城市這麼大,早已迷失了方向。柒柒很自責沒有記住飯店的位置,很自責為了多賺一點工錢,沒有休息出去認認路。

她疲憊地蹲坐在地,默默啜泣起來,喃喃自語:“媽......我想回家......”

阿海見狀,只能安慰:“我送你回收容站,你還能走嗎?”

柒柒抹了抹眼淚,點了點頭,起身拍了拍沾染的灰塵,跟着阿海繼續往前走。

天漸漸亮了,太陽慢慢顯現。

一輛巡邏的警車駛來,阿海側開身子,避着警車,生怕被帶走。柒柒看着警車開走,想說點什麼,又吞了回去。

馬路邊的早餐攤也多了起來,二人盯着熱乎的冒着煙的蒸籠吞了吞口水。

柒柒的第一份工資剛到手,便委託同鄉的姐姐給母親打了過去,第二份工資還未發到手,便被監察部門帶走了,老闆被罰了款,誰還會記得她那份工資,柒柒也只是想想不敢聲討。

飢腸轆轆的二人盯着剛出爐的包子,久久不願離去。包子攤老闆見狀,開始驅趕,畢竟二人好幾天沒洗澡了,又長期住在地下室,身上沾染的臭味讓想過來買包子的人都避而遠之。

柒柒拉着阿海示意往前走,這時,包子攤老闆娘拿了兩個包子遞給他們:“給,不要錢!”話音未落,阿海便搶了去,開始狼吞虎咽。老闆娘便又拿了兩個給柒柒,一旁的老闆翻了翻白眼:“叫你多事!”

見柒柒遲遲不伸手,又不時忍不住吞口水,老闆娘把包子塞到柒柒半開的書包里,便回去了。

柒柒的包上原本用紐扣封住的口子,早就因磨損而掉了幾個紐扣而半開着。包是母親親手做的,原本是上學裝書用的,現在已黑漆漆的、沾滿污漬。

柒柒拿起包子,送到口邊,是好久不見的生活的氣息。她開始狼吞虎咽,邊吃邊紅了眼眶。

熱鬧的市井氣息蓋過了兩個孩子身上的凄涼,人們也似乎是習慣了街頭出現的陌生流浪漢,只是輕蔑地瞥了一眼,便不再留意。

休息了片刻,二人繼續往前走。

“阿海,你真的認識回收容站的路嗎?”柒柒開始疑惑,此時的她,身邊已沒有可以依靠的人,她能信任的就只有阿海了。她超級想馬上個熱水澡,換身乾淨的衣服,鑽進溫暖的被窩好好睡一覺。

阿海停下了腳步,眼中無神:“我也不曉得......”

他們路過學校,一群學生正在跟着廣播做早操。柒柒扒拉着欄杆,將頭探進去看。如果沒有來這裏,這個時候,她應該也在學校操場上做着早操吧,今年她就要參加中考了。

她想母親和弟弟了,她想父親了,她想家裏的一切,她想回家。她想同學,她想老師,她想回學校繼續讀書。

原本幸福安穩的日子,是因為有家人的支撐和保護才得以繼續平淡。

學校裏面巡查的老師注意到操場外面的兩個落魄小孩兒,便朝着他們走去。阿海見狀,拉着柒柒示意她趕緊走。

阿海是真的很想留在這裏賺錢,像其他人那樣做老闆,變成大富翁。這片土地給了他很多希望,不堪的經歷不會消磨他的鬥志,只會讓他的慾望加劇。每次逃脫,他都還是一門心思,要在大城市混下去,他可能早已忘了自己的家在哪裏。

但是,柒柒不一樣,她才來兩個月。兩個月前,她眼裏的全是家鄉的模樣。

柒柒抗拒了,阿海愣了幾秒,便跑遠了。

二人並不相熟,也就是相同的一次遭遇讓他們共同生活了幾天。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本着看似相同的在大城市賺錢的目標,二人才一同前行。此時,二人的目的地已發生遷移,終究是不能再在一起往前走了。

學校的老師看着柒柒,從身上掏出幾個零錢,從欄杆裏面伸出手,遞給她。

柒柒開始更咽,情緒隨着說的話,慢慢波動:“老師,我想回家,您可以幫幫我嗎?”

三天後,一輛警車出現在柒柒出發前的路口附近。柒柒坐在車裏,穿着乾淨的新衣服,扎着小辮。

母親接到村裡通知的時候,就按捺不住,早早地等候在這個路口。當汽車駛入,柒柒一眼就看到了母親。

車子緩緩停下,柒柒抹了抹激動的淚水,平靜情緒。推開車門的瞬間,眼淚卻怎麼也忍不住,她看到母親便撲了上去,她緊緊抱着母親。努力平靜情緒后,她對着警車,給送她來的好人敬了個禮。

回來的那天,母親先陪她去了學校申請重新就讀。事情辦得很順利,老師們自然是很歡迎這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重返校園。

從學校出來時,柒柒回頭看了眼牆上的紅色大字:知識改變命運。此時的她,才明白那幾個字的真正含金量。

我們總是感嘆時間慢,但是時間快起來的時候根本抓不住。

十二年後,柒柒靠着自己的努力成為了一名優秀的律師,她用法律手段追回了當年父親的賠償款。在處理一樁販毒案時,她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她看着案卷上的文字,目光在“外號阿海”那停下,照片上的那個人,似乎就是當年那個和自己一起逃跑的阿海。仔細看,其它照片上還有當年她短暫停留過的那個地方的哥哥。

回想起當年的經歷,柒柒更加堅定了內心的信念。

看着穿着正裝坐在對面的女律師,阿海瞥了眼便看向天花板。簡單的詢問,阿海並不是很配合。離開時,有規律的高跟鞋聲音突然停了下來,柒柒回過頭問阿海,被抓前還在當初那個大城市生活嗎?

阿海茫然地抬起了頭,一臉疑惑。片刻又回過頭,看向了牆壁,牆上貼的是:回頭是岸。

柒柒見阿海沒有反應,便轉身離開了。

縣府大樓里,柒柒坐在辦公位上,看着窗外被陽光曬得發亮的雕塑,伸了伸懶腰,埋下頭繼續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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