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
金這個人似乎很不簡單。
烏雲總對白川這麼說。具體怎麼個不簡單法，當時的他也說不上來，他的依據是，金為他們做了這麼多事情，卻似乎完全沒有什麼所圖。按照他的經驗，這樣的人往往有着更深層次的目的。年少的白川雖然感覺不到什麼所謂的深層目的，也讓他說得疑神疑鬼的。但直覺告訴他，金不是壞人。
白川漸漸摸清了這裏的生活規律。以周為單位，工作日為五天，他們都要在金的帶領下外出打工，周末兩天休息。那些蜃海城郊的小作坊很願意雇傭他們拚命地使喚，因為龍孩子們大多能幹且廉價。好在有金的保護，孩子們很少遭到他們打罵。
僱主的錢是直接給到金手裏的。一開始白川還以為這就是金的“深層的目的”——拿他們來賺錢。但後來發現，他們賺來的寥寥無幾的那點錢，除去吃飯，水電，房租等用作孤兒院日常運轉的資金后就已經所剩無多了。這樣一來，恐怕金手裏剩不下什麼錢。
金是這家孤兒院的院長，兼任老闆和老師。如果說前兩者很好理解，那麼耐人尋味的便是老師這個角色，而這也是金最希望孩子們稱呼他的方式。每到周末，他們就在宿舍樓的一樓會議室里聽金講課。
會議室的牆皮因為年久失修大塊大塊地剝落下來，發黑木製的地板踩上去咯吱作響，塑料椅子和桌子早已老化變色。因為在森林裏空氣潮濕的緣故，整個房間瀰漫著一股潮乎乎的霉味。不過這裏有着整棟樓里唯一的智能設備——一台電腦和一個投影儀。電腦是金自己的，投影儀還是老舊款，只能用燈泡將影像投到一張白布上，既不能開全息模式也不能進行互動。要知道就連白川所在的小城市的初中教室，都可以把全息影像同時投射到每個學生的桌子上。在這樣一間破敗不堪的小屋子裏，用着這樣落後的教學設備，一群龍人的孩子，聚精會神地聽金講着關於龍人的歷史。
關於龍人的歷史，一直都是大家最感興趣的話題，所有人都迫切的想要找到一種歸屬感。來到這裏的孩子們大多受盡了社會的排擠與欺凌，他們中很多人就像烏雲一樣，沒有名字，記事開始就在流浪了，不知道自己出生於何處，更不知道誰是自己的父母。白川在這裏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抱怨自己為何拖着這條尾巴。就連烏雲，他也抱怨過，說這條尾巴給他帶來了太多的不幸。所有人都很想知道這條尾巴的來歷。
“我們龍人可不是像一些輿論里傳的是什麼基因改造或者受輻射突變來的物種哦！”金神采奕奕地講道。“早在遠古時代的陶器上就有關於龍人的記載，我們的祖先把龍人的各種形態畫在那些陶瓷上，也就是說在人類文明剛開始走向繁榮的時候，就已經有龍人的存在了。後來的各大王朝的正史之中也有關於龍人的記載，還曾出現過龍人組成的軍隊，甚至出現過龍人組成的國家。但不知是何種緣故，沒有一個龍人的國度從歷史的長河之中長存至今。”
講到這，金頓了一下：“至於我們最早的起源，無人知曉。只知道，我們能夠變成龍形，是因為有龍的靈魂。但至今的科學都無法解釋人可以變成龍的原因；也沒有人能夠成功定義我們的龍魂是什麼物質。龍形的轉換不能被任何裝置捕獲和觀測到，只有肉眼能看見。而且因為龍人們常常隱匿自己的身份，導致各種對龍人們的研究也十分難以推進……”
“龍的靈魂？”白川想起來了，“小時候媽媽給我講過許多關於龍人故事，確實常常提到，每個龍人都有一個特別的靈魂，靈魂里有龍人一生的記憶。”但白川至今還從未親眼見過。
“不過可以知道的是，我們並不是一個單獨的物種，基因上與普通人類並無不同。龍尾不是必定遺傳的，兩個龍人的父母生出來的孩子不一定是龍人，而兩個普通人生出來的孩子，也有可能長着龍尾巴。而且，龍尾巴是不可能被擺脫或是剝奪的，因為它即便是被連根斬斷，也會再生，它伴隨着龍人的整個生命。只有一種可能會讓它永遠地消失。”
金掃視了一眼下面無數雙聚精會神的眼睛，繼續講到：“那便是它的擁有者不再嚮往天空，龍尾巴便會自己退化直至完全消失。到那時，人也便再也沒法變成龍形了。”
“啊？！那還是算了吧……”一旁有人小聲接茬道。
“講個故事——關於我們，世上還流傳着一個十分有意思的傳說。“金繼續講道。”據說在上古時期，天地間出現了一條黑魁龍。一時間天地大亂，凡間陷入了戰亂，天上的神仙坐不住了，他們派了一條天上的天龍下凡來斗黑魁龍，兩條龍戰鬥了整整七十二天，最終天龍打敗了黑魁龍，並留在了凡間，把自己的靈魂分散到人間，從此世上便有了龍人。”
“也就是說，我們都是天龍的後裔嘍！”下面的一個聲音響起。
“對呀！”
“這一聽就是龍人們自己編出來哄小孩子的故事。“那個聲音悶悶不樂地說道：“如果我們真的是天龍的後裔的話，應該非常高貴，是人群中的幸運兒，會有很多人整天圍着供奉才對呀，為什麼我們現在卻如此的落魄！如此孤獨！。”台下頓時一片嘩然與嘆息。
“我們並不孤獨！”說這句話時，金的聲音不自覺地上揚起來：“我們的同胞們無處不在，只是對人藏起了他們的尾巴，使得我們互相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而已。”
……
金不簡單，除了他的“深層目的”不明之外，還有他個人能力的深不可測。他不僅有着很高的文化造詣，據說還會一些武藝與道法。雖然關於這一點，白川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但周圍認識金的人都對金十分的客氣甚至有種說不出來的敬畏，那種態度絕對不是面對一個廉價的童工老闆時的態度，這一點白川是能切實感受到的。這裏的孩子們都對金十分崇拜，孤兒院流傳着許多關於金的英雄故事，當然，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杜撰的，則不好說了。
白日裏見，就聽渡言攀談道：“有天中午我們在工地旁邊的一個衚衕里乘涼休息時，一個人來找我們的茬兒說我們佔了他們的地兒。老金上去理論，也不知道說了什麼，那個人呸了老金一口就走了。一看就不是好鳥！我們以為就沒事了，誰成想傍晚時那個人叫來了十幾號人，把老金一個人圍在了中間，有人還拿着電槍和砍刀，看着可嚇人了。對了，當時嚇得柳煜都想跑了，結果還沒等他下好決心，就看老金哎！”說到這起勁的地方，渡言一邊學着金的動作比劃着一邊講道：“就看老金，右手一抬，我都沒看見他拳頭怎麼打出去的，只見站他對面那個人直挺挺就倒下去了。然後……”
“對對。”柳煜也在一旁興奮地附和着。“當時我真的嚇傻了。我只聽見，“啪”的一聲響，老響了，嚇得那幫小混混四散而逃。”
孩子們都十分崇拜金，其中當屬柳煜最為明顯，每當提起金他都會瞪大眼睛，言語之間充滿安全感。
還有孤兒院的那道大鐵門。它看上去斑斑駁駁，其實相當的沉。白川與烏雲兩人試着去拉時，門本身的重量加上生鏽的折頁間巨大的摩擦力，兩個人借上了身體的重量才能勉強拉動。而金雖然很高，但實在算不上壯碩，卻只需要一隻手就可以很輕鬆的拉開。平時一些看似很重的物品，金也同樣可以輕鬆搬動。這讓黑白兩條小龍都佩服不已。
總之，對於那時的白川以及其他孩子而言，金都是神秘而全能的，是他們的庇護。日復一日，他們就這樣地生活着，並且以為可以永遠這樣生活下去。雖然勞累，但起碼不用再流離失所，金的孤兒院，就像一座風雨飄搖中的能安身的小茅屋。而金本人，則像一盞無垠黑夜中的啟明星，引渡着那些龍人孩子們孤獨的靈魂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