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靜中生變
顧惜帶着他們七拐八繞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夏星冉手靠在窗戶邊，看着周圍的鱗次櫛比漸漸變成花紅柳綠，心裏想着倒真難為顧惜能找着這麼個偏僻的地兒。
五臟廟唱起了空城計的時候，胃口也被吊足。顧惜終於慢慢減了速，緩緩將車倒進了停車場的車位里。
“到啦！”
顧惜解開安全帶，將雙臂舉過頭頂，結結實實的伸了個懶腰。夏星冉低頭看了眼時間，這一路竟開了一個多小時。
夏星冉打開車門，迎面便是一座坐南朝北的磚雕門樓，中間是烏油油的黑色門扇，上面鑲嵌着倆鐵制門環。挑檐式的門頂，門楣上有雙面磚雕，刻着“賓至如歸”四個大字，框邊裝飾着蝙蝠和牡丹。
“這倒有些拙政園門樓的模樣。”夏星冉從小長在江南水鄉，早已記憶深刻。
顧惜對她比了個大拇指，笑着走過來道：“到底是你，有見識。”說著她便伸手推開了門扇，厚重的大門發出了咿呀的舊式聲響，恍若一出好戲正在徐徐拉開大幕。
“哇！”
當烏油油的黑色門扇被完全置於兩邊時，夏星冉忍不住激動的叫了出來。
窄窄的門裏竟是別有洞天，儘管一座假山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但夏星冉仍舊窺見了裏面的亭台樓閣、水聲潺潺。
這吃飯的地兒竟是一座仿建的蘇式園林！
夏星冉欣喜的走了進去，滿園子裏的東西她愛還愛不過來，一時只恨自己少生了一雙眼睛。
入門便是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綠柳周垂，好幾間垂花門樓，四面抄手游廊。園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
沿途三三兩兩的房舍，便是一個個吃飯的包間了。房舍周圍栽着幾棵梨花樹和芭蕉，還有一些夏星冉叫不出名的樹。此時正值仲夏時節，四周點點茂盛的綠色，掩着那些房舍，是詩畫裏的模樣。
由遠及近一陣腳步響，夏星冉探頭望去。
兩三個女孩子，着竹簧青盤襟短立領倒大袖上衣、米白色蕾絲長裙，腳上一雙鉛白色低跟小皮鞋。黑色長發紮成兩股，上面繫着肉橘色的蝴蝶結。
她們走過來的時候，夏星冉彷彿看見了舊時代的芳華。
“您好，請問有預約嗎？”領頭的女孩子笑眯眯的，額頭上還掛着汗珠，聲音清亮亮的，像是喝了一碗舒爽的涼茶。
顧惜搖頭道：“臨時起意的。就忘了預約了，還有座嗎？”
女孩子說了句稍等，拿出平板劃了划。一兩分鐘后，她將平板抱在懷裏，略有歉意道：“有是有，只是位置不好，不是個聽曲的好位置。”
“聽曲？”夏星冉好奇問道。
另一個女孩子嗯了一聲，指了指對面不遠處人工湖上的游廊道：“一會兒兩點鐘的時候，就在那個水亭子上唱《牡丹亭》呢。”
夏星冉着實有些意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便是從小就好聽戲的。偶爾沒人的時候，她也會哼上幾句。
“既是這樣也沒辦法了，能有座就很好，麻煩你們帶我們去吧。”顧惜是看出夏星冉眼裏的渴望的，只是眼下顯然無法兩全。她想着，不論怎樣，也比英雄跑白路的好。
夏星冉自然也沒有意見，於是一行人便跟着女孩子們，一路往前走去。
走不多時，石階上走下來兩個人，依情狀看像是一對母子。其中那位年輕的男子看見上坡的這一群人後，腳步頓了頓，忙向後轉身開口道：“夏小姐？”
一時眾人便都停住了。
夏星冉循聲望去，眼睛眨了眨，有些驚喜的喊道：“何老師！”
只見韓辰洛的臉色“倏”地一下變成了陰沉的紫黑色，沒好氣的朝着兩人翻了個白眼。獨自靠在不遠處的假山上，雙手抱胸生着悶氣。
何曼則饒有趣味的仔仔細細上下打量着夏星冉，頻頻點頭的同時，臉上漸漸現出一抹曖昧不明的笑容來。
顧惜則站在一邊不動聲色觀察着，她耳里聽着、眼裏看着。多年的職業素養讓她很快便理清了幾人的關係，自然也深諳這波濤洶湧的各式情緒。
原來何思遠今日也和何曼在這裏吃飯，他們吃飯的地，在山上的亭子裏，正對着一會兒唱曲的游廊，是極好的聽曲觀景的位置。何思遠說相請不如偶遇，便想兩方人湊一桌在一起吃飯。
顧惜和何曼同時笑了。什麼相請不如偶遇，不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罷了。
韓辰洛聽見了，自然不答應。忙忙的就從假山處走了回來。顧惜生了玩心，想看看這一出現實版的三角戲，於是故意的搶先一步答應了。
做東的人都如此說了，夏星冉也不好拒絕，韓辰洛更是沒有說話的餘地。就這樣，兩方人便在山頂的亭子裏坐了滿滿的一桌。
何曼有意替兒子長長臉，便着實大方的有些過了頭。夏星冉坐在何思遠和韓辰洛中間，看着紅漆木桌上的上百道菜品，一時竟覺得手邊的筷子有千斤重，舉不起來。
“小夏啊，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只知道你是A市人，便都點了。來，快不要客氣，你喜歡吃什麼，阿姨給你夾。”
何曼說著便當真拿着公筷開始往夏星冉碗裏堆積木一般夾起菜來。唬的夏星冉連忙站起身，口裏說著不敢不敢，忙往碗裏夾了一個綠色的乳酪荷花酥已完此劫。
“這裏的廚子都是蘇市的，你喜歡吃多吃點。”顧惜出聲打破了尷尬的沉默。隨後開始和何曼閑聊起來，轉移她對夏星冉的注意力。
夏星冉感激的朝她看了一眼，低着頭，小口小口的吃着琳琅滿目的糕點。
吃的有些微飽的時候，裊裊的樂聲藉著水音傳了過來。夏星冉擱下筷子，雙手交疊置於頜下，撐着頭，饒有興趣的看着一身粉色戲服的杜麗娘走進了視線中。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熟悉的曲調響起，夏星冉用腳打着節拍，沉沉地陶醉在《牡丹亭》的旖旎世界裏。
何曼眼尖，看的出夏星冉對崑曲的喜歡，自然也看出韓辰洛與她的親密。這出皂羅袍將盡時，她端起蓋碗抿了口茶，而後笑着對夏星冉發出了邀請。
“小夏，這眼看就要放暑假了。阿姨每年夏天都會舉辦好幾場宴席的，今年你不如帶着小韓同學一起來吧。阿姨家裏也有花園，也認識不少名角，到時候咱們坐在一起，清清靜靜聽個幾齣，豈不好？”
顧惜聽出了何曼的話裏有話，低着頭輕笑了一聲，卻沒有言語，只管自顧自的添着茶水，眼神卻不住的往夏星冉臉上瞟。
夏星冉着實的有些為難。何曼是長輩，何思遠又是韓辰洛的老師，更何況又幫過自己。貿然拒絕好似太過失禮，可她確實是一向極討厭浮華的名利場裏的無用社交。
“我媽媽宴席請的人，大多都是同我一樣的。說起來倒有些小型招聘會的意思。韓辰洛過完暑假也大二了，去走動走動認識認識人也沒壞處。”
何思遠知曉夏星冉的脾性和顧慮，這一番話可謂是說在了夏星冉的心坎上。
“是啊是啊。到時候小韓同學就讓思遠領着，你啊就跟着我。你放心，我一定啊，安排的妥妥噹噹的。”
何曼對何思遠的上道很是滿意，是以何思遠尾音剛落，她便立刻乘勝追擊，母子倆配合默契，倒真看不出是有極深隔閡的。
韓辰洛的好修養漸漸的被這對一唱一和的母子消耗殆盡。夏星冉察覺到韓辰洛的不對勁，忙微微搖頭，從桌子下握住了他的手，對着他淡淡一笑以示安慰。
“多謝何阿姨的盛情。只是您也曉得，我工作比較忙碌，如今時間還早，尚不能確定是否有空。萬一臨時有事可就太失禮了。”
夏星冉微微低頭欠身道：“我想，不如等臨近日子的時候再說吧。如果我有空，我一定帶小洛過去叨擾的。”
她這番話說的言辭懇切又面面俱到。雖沒合了自己的心意，但何曼在心裏不由得更加深了對她的好感。
她是個極聰明的人，因此便隨口說了句：“狠是，是我們考慮不周了。”便將話題岔開不再提。
一片溫潤祥和中，夏星冉的手機突然急速的震動起來，在她的口袋裏劇烈的扭動着，像是發生了天大的事似的。
夏星冉看了眼來電顯示，起身淺淺鞠了一躬，便走下亭子接電話。
還沒來得及寒暄，只聽常歡急切的吼道：“小夏，你猜的果然沒錯，當年將你父母丟下樓的人果真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