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是我逾禮了

第九章 是我逾禮了

承熙到時,涼帝已經命人專門擺了一桌吃食。

“坐吧,朕讓人做了許多你愛吃的菜。”涼帝見承熙今天似乎有些不高興,又問道,“怎麼了是誰惹了朕的皇兒。”

涼帝親自盛了一碗元宵,放在承熙面前。

“小時候你愛吃甜,朕怕你吃多,就說每長一歲就可以多吃一個元宵,你抱着朕的胳膊說,那要快點長到九十九歲,就可以吃九十九個元宵。”

承熙接過碗,一聲不吭地往嘴裏塞,過了年她就二十歲了,可是吃了兩個就再也不動筷子了。

阿滿見場面有些尷尬,涼帝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就主動替承熙夾了一筷子菜,“果然是父女連心,公主念了這道五味脯許久了,快嘗嘗吧。”

承熙明白阿滿是不想她此刻殿前失儀,雖然道理心中都明白,可是臉上的笑容要多勉強有多勉強。

“小熙,過了年就滿了三年了,你也不必再為景澤那孩子守喪了,經歷刺客一事,你一個人朕也不放心,不如...”

好不容易氣氛有些緩和了,涼帝一開口又讓彼此陷入了沉默。

涼帝還想繼續說,就被承熙打斷,“婚約並未作廢,兒臣依舊是他的未亡人。何況如今兒臣荒淫享樂、名聲敗壞,父皇不必再廢心在兒臣身上了。”

承熙看着涼帝方才夾到自己碗裏的肉片,一直不肯動筷。

涼帝看在眼裏,卻並沒開口訓斥。只是原本繼續夾菜的胳膊在空中僵了片刻,最終還是放到了自己碗裏。

若是在三年之前,承熙不喜歡和皇后太子一起吃飯,又覺得自己一個人孤單,便隔三岔五就來和涼帝一起用飯。

只要是承熙在,涼帝都會親自給她夾菜,就連皇后這樣出身的人都用禮法來規勸涼帝。

有一回,宋景澤和涼帝議事一直到晚上,恰逢承熙來送湯,三個人圍坐在桌前就像是一家人一般其樂融融,那時涼帝還說,往後給小衣布菜的活就是景澤了的。

見承熙依舊冷着臉,涼帝心裏也不舒坦,開口道“朕知道景澤沒了你心裏難過,是朕對不住你,這些年你再怎麼胡鬧,朕都由着你,可你為什麼不為朕想一想,你和寧王都是朕的孩子!”

涼帝有些動怒,承熙努力隱忍許久的情緒重於如大壩決堤一般傾瀉。

“所以,兒臣的夫君死了您護着寧王,兒臣的母親死了您也護着高貴妃?”

“啪——”一聲,涼帝手邊的酒杯被砸得粉碎,“你,你胡說什麼?”

承熙跪在地上,嘴上說著“父皇恕罪”,可哪有一點覺得自己錯了的樣子。

人人都以為那時候承熙小,什麼都不記得,涼帝也下令任何人不得提起有關瑾貴嬪死因的事,只一昧宣稱是失足落水。

承熙那時候確實不知道詳情,可能是母親失心瘋的場景給她留下了太深的陰影。

她一直記着那段時日母親不知怎麼了,時常精神錯亂,最後在深更半夜跳進了湖中,和腹中的孩子一屍兩命。

她長大后曾問過父皇,父皇說母親是夜遊失魂落水,她又問那為什麼在母親死後承安哥哥就被送去當了質子,父皇再也不寵幸高貴妃。

父皇說,都和母親的死無關。

“兒臣都只有父皇一個親人了,您還不肯告訴兒臣當年我母妃究竟為何而死嗎?”承熙聲嘶力竭地質問着涼帝。

上一回見到承熙這般失儀還是三年前,她也是這樣跪在地上問自己宋景澤究竟是怎麼死的。

涼帝看着承熙跪在地上明明眼眶中都是淚水可依舊倔強地忍着的樣子,心痛如刀割,想要伸手去扶承熙,可四肢百骸都像被釘住了一般。

承熙的示弱這次換來的依舊是涼帝的沉默。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承熙站直身子,一把拭去眼角溢出的淚水,失魂落魄地往殿外走。

“小熙,你母親之死並非高氏所為。”

這句話在承熙聽來不過是更加證明涼帝對寧王母子的偏愛。

承熙脊背一僵,扶着門框,背對涼帝,隨後就接着往門外走。

承熙回到府中,路過達圖什尼住的院子,燈籠已經修好了,四面紙寫着長樂無憂四個字。

門口站着許多守衛,他在院內掃雪,雪地上的腳印深深淺淺,落在承熙心裏起起伏伏。

“阿滿!”承熙突然一聲怒喝,阿滿被嚇了一跳。

還沒等阿滿應聲,承熙就繼續呵斥道,“他不想要命我還想,進了公主府還擺出這樣一副樣子做什麼,生怕寧王看不出來他六根清凈、與眾不同嗎?”

承熙聲音有些大,不僅是周圍的下人,就連掃雪的達圖什尼也注意到了今日的承熙似乎有些不同。

阿滿自幼跟在承熙身邊,眼見着承熙情緒的失控,即刻便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想必是今日許修華和陛下的話對她打擊太大了。

阿滿一走近,被承熙一把拉住胳膊,“阿滿,你聽着,不許他再看書,也不許他再誦經,有人會害他的,會害他的。”

承熙眼中的驚懼之色是阿滿從未見過的,說著就要跑過去搶達圖什尼的掃把,慌亂中踩到自己的斗篷,生生摔在石板地上。

達圖什尼趕忙去扶,剛彎下腰就被地上的人拉住寬大的袖袍。

再看她時,她竟緊緊攥着他的衣袖低聲痛哭了起來。

起先達圖什尼只是以為承熙是摔疼了手,可眼看着地上的人雙手捂着臉。

淚水順着指縫無聲地流下,就要栽倒地上,達圖什尼立刻也跪在她身旁,伸手攬住承熙的肩膀。

他從未覺得她的脊背這樣瘦弱,是怎樣的難過,哭到最後連聲音都沒有了。

是出家人的悲憫,還是藏了顆不忍見她難過的私心,牢記心中的戒律清規都散作她發間的一縷清香。

他本想將她扶回寢殿,可剛要用力就被懷中之人推開,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天,她站直脊背擦乾眼淚,看着他的眼睛說,“是我逾禮了。”

其實,倒是不差這一次。

承熙回了殿,可是半個時辰之後又折了回來,手裏還端着一碗元宵,對着達圖什尼說,“涼了就不好吃了。”

達圖什尼曾無數次想起那句“涼了就不好吃了”,後來他才知道有些地方是不下雪的,有些人只有在下雪的時節才能遇見。

他曾問阿滿,那日出了什麼事,阿滿並未說明原因。

只說,公主在外人面前笑,是為了逃避心中恐懼;在聖師面前哭,是有所依賴。

承熙總覺得自那日後,達圖什尼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他不再翻閱太子送來的經書,也不再早晚誦經。

臨風窗下,看了一日的落雪。

“她一直都這樣活在絕望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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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私藏西域神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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