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樂虹脾氣不好,卻不是個衝動的人。清晨下床時見樂虹床上空空如也,我只以為她破天荒早起出門了,並以同樣的說辭朝抱怨“樂虹又不起來吃早飯”的老媽解釋。雷雨季節中難得那麼一天沒下雨,可天空也陰慘慘的,遙遠天際透出骯髒的灰黃色。

老爸加班,老媽去朋友家打牌。周煥程鮮有地也沒來糾纏我。我打掃完衛生就躺回床上繼續看島田莊司的新書。午後,樂虹仍未回來,並且沒有任何音訊。我終於感覺到幾分不對勁,下床看了看,從樂虹凌亂的被褥間翻出一張字條。大意是要堅持己見,既然家人和朋友都不支持,她就獨自去努力之類的。

字跡很潦草,看得出是在黑暗中匆匆寫的。衣櫥空了半邊,衛生間洗臉台上樂虹的牙刷和洗面奶也都不見了,我一下子搞不清楚她這離家出走究竟是蓄謀已久還是倉促決定-倘若天亮前就出發,那麼現在傍晚她已走出多遠了?!我慌了神,攥着字條衝出門去,在院裏與一個人撞個正着。

“出什麼事了?”歐陽扶住險些摔個屁股墩的我。

我穿着短袖,歐陽微冷的掌心直接觸碰到光裸手臂。第一次的皮膚接觸,我卻顧不上臉紅心跳,匆忙將字條塞給他。因為實在太自責,在歐陽讀字條的同時,我竟無腦地將這一整天的遲鈍拖延說了出來。歐陽的臉色陡然變了,我驚覺自己失言,畏怯地退了一步。歐陽當然不可能氣急揍我一拳。可只輕飄飄的一句,卻是比任何傷口都讓我覺得痛的重擊。

“你就這麼討厭樂虹嗎?”

我愕然地張大眼睛:“我.....”不是故意的。歐陽沒耐心聽解釋,抬手指一下南面,“我去那邊找,北面拜託你了。”跑出幾步,又頓了頓,“當年搞混你和樂虹的事,我一直覺得很抱歉。但將錯就錯的這麼多年下來,就算你們真的互換身份,我也不可能再錯認樂虹了。我喜歡樂虹,僅僅因為她是獨一無二的樂虹而已······而你我之間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直到望着他的背影遠逝在陰沉暗淡的街角,我都沒能動彈。怎麼還不死心呢?該死心了吧。按按酸疼的眼眶,卻根本沒有眼淚流出來。我拼盡全力催促自己跑起來,跑起來-喘得肺都疼了,稍許就能忘卻失戀的痛-月河北面幾家旅店,各家熟悉的店鋪,所有能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樂虹的身影。我橫着一顆心不願認輸,等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得很偏。外城河河道足有內城河的三四倍寬,幾乎漲得漫溢而出的河水湍急流淌着,陰暗黃昏,迎面而來濕冷的風讓我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毫無預警地,豆大雨滴用力打到臉上。

雨水由浙瀝變得傾盆不過花了數秒功夫。等我反應過來找地方避雨時,從頭到腳都已被淋得濕透。河堤荒蕪,跑了許久才總算見到一座橋洞。慌忙躲進去,拚命搓手臂擦乾雨水並企圖獲取一點熱量。從褲袋掏出手機,抖抖水后解鎖發現還能用,我按着膝蓋鬆了氣。恰巧此時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是家裏座機打來的。我扭頭連打了數個噴嚏,擤擤鼻子等氣息通暢了才接起。那頭是老媽,料想她還不知樂虹不見的事,我又有些慌張起來。還沒等我通報,老媽就咋咋呼呼地打斷:“就等你吃晚飯啦!跑到哪裏野啦!”

誒?我小心翼翼地問:“樂虹呢······?”

“剛回來啊,說是跟歐陽一塊兒買書去了。今晚歐陽也留下吃飯,你別讓人家多等。”

多麼簡單的推理,歐陽心有靈犀地迅速找到了樂虹,拚命把她勸回家並為她在老爸老媽面前隱瞞了南家出走的事。而執拗的樂虹,如今肯聽歐陽的勸,還需要有什麼其他證據來支撐樂虹同樣喜歡歐陽的事實嗎?我突然覺得很疲倦,背靠着橋洞的水泥牆慢慢蹲坐下來,“那就別等我了,我在外面吃完再回家。”

生在民風淳樸的月河,我與樂虹打小就被放在外頭亂跑,長到這麼大了老媽自然不可能再多嘴什麼。“哦-”只問了一句,“雨挺大的,你有沒有傘?要不要老爸接你?”

“有傘。”撒了違心的謊。

“為什麼不說實話?”背後突兀的人聲驚得我一蹦三尺高。橋洞幽暗,我只見到一個盤腿坐在牆角的熟悉的剪影:“周煥程?你在這兒幹什麼?”

“躲雨。”

“騙誰啊!雨剛剛才下起來!”

周煥程的眼眸在陰暗處滲着幽幽的光,猶如貓眼。

他咧嘴笑出一口白牙,而我看見他滴着水的額發,突然福至心靈地猜到:“你該不會從出門開始就一直跟着我吧?!”咬咬牙,有點難堪地接下去,“歐陽的話,你也都聽到了?”

“譚樂霓。”周煥程沒答話,只是突然叫我的名字。

“誒?”

“你好像一條狗哦。”

我應該生氣的——但周煥程的各種梗,我總莫名地很快就能明白,默契得彷彿我們已是熟稔多年的舊友。這些日子我偶爾在想,所謂“白髮如新傾蓋如故”,許便是這個意味吧。

“不要轉移話題!誰跟你聊《大話西遊》啦!”

周煥程用力嘆了口氣:“看來你是真的忘了。”

“什麼?”

“這個橋洞,我們小時候就曾躲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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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彈着鋼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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