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張漠從床上醒來,但他還不敢睜眼。他曾無數次,希望現在的生活是一場噩夢,曾無數次,祈禱睜開眼后噩夢就會消散。
但它沒有。
他從一片狼藉的屋子裏坐起,把牆上掛着的兩條沙丁魚乾取下,細細地咀嚼着這榆葉大小的魚,這就是早餐。
他在牆上又一次劃了一道划痕。看着滿牆密密麻麻的划痕,張漠有點兒連吃兩條魚的負罪感。
14個月了,補給隊還是沒來。
張漠戴上防塵目鏡和口罩,戴上手套,穿上防護服,又套了層防晒服。他往背包里塞了一個蓋革計數器,一個導航,3塊不知名魚的魚乾,2瓶水。想了想,又往衣服的夾層里塞了塊調溫器。
他打開內隔沙門,又迅速關上。他踩着沙子輸入密碼,外門緩緩打開了。
裹挾着輻射沙的旋風迎面撲來,還好張漠早已穿好了各種防護服,並沒事。
張漠出門后瞥了眼角落裏的沙地摩托。這原本是極便利的交通工具,可惜油早已在一年前用完了。現在,它只有待在這鐵疙瘩一樣的觀測站邊上逐漸報廢的命運。
現在大約是……5點。
他徒步行走,路上又多了許多因誤食路邊未消毒魚乾死去的貓狗。
長期的豢養使他們喪失了辨別危險和捕獵活物的能力。
就像災難剛爆發時的人類一樣。
這片大漠無邊無際,彷彿看不見盡頭,連灌木也沒有,但張漠明確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如果周圍的地形不因風而變化,完全不需要導航。
張漠就這樣走啊走,走啊走,走過了不知多少的沙地。
翻過一座新出現的沙丘,他知道接下來還是這樣泛白的沙漠。
他仍只是走,腳步堅定,時不時停下來,背對風沙,抿一口珍貴的水,搓一絲魚乾,擦一擦臉上的泥汗,並不對能早點到達目的地抱有幻想。
一瓶的水早已喝完,張漠還在走着。
太陽早已西垂,但45℃的炎炎烈日仍熾烤一切。幸好有調溫器在,他並不慌張。
不過,現在還不至於用它。
張漠就這樣走啊走,走啊走。
走過了不知多少座沙丘。
在喝光所有的水后,太陽已懶懶地趴在西邊的雲上,遠處出現了一條線。
他知道,到地方了。
一道峽谷出現在眼前,深不可測,周邊的岩壁是玄色的,比邊上蓋住岩石的沙子暗的多。
沙子裏,是一座被埋了一半的觀測站。今晚完成工作后,張漠將在這裏過夜。明天,張漠就要回去,繼續將水位情況記錄在那台沒了網的嬌貴的固定電腦上。
這裏曾有另一個會說話的活人,但現在,只有張漠了。
張漠按出來時同樣的方式進入了這裏,放下些東西,帶好潛水服,他順着岩壁上的通道走向了深淵中的小屋。
夜幕張開宏偉的巨翼從天空隕落,蓋住了這片海床上的一切活着的死了的生靈,一切冰涼的炎熱的砂石,一切幸運與不幸,一切敏感與麻木。
今夜是農曆正月初八。
漲潮了。
“臘八快樂,姓張的。”
張漠自嘲的笑笑,穿着抗壓潛水服和防化服,拿了照明燈和蓋革計數器,抱着聲吶,義無反顧地潛向了深海。
這裏是世界上最深的海溝,馬里亞納。
現在,這也是世界上海拔最低的鹹水湖。
張漠要做的,就是在其乾涸之際向總部發出警告。即使,他早已與總部斷開聯繫14個月,警告也未必有幾個人能看到或聽到。
但他從未離開這裏。
從多少年前那次世界大戰之後,他就一直駐守在這裏,並且將永遠守在這裏,直到變成一捧枯骨。
張漠就是這樣在這片乾涸海床的觀測站工作了二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