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賭的就是垮
和平京,東九園。全國最有名的文玩貿易聖地之一,數百年來,古董也好、珠寶也罷,無數人被這裏的商品吸引,每天這裏都有如海的人流,也有無數的店家。
這裏有擺攤的,在地上鋪一塊布,把東西往上一擱,就靜靜等着一天的開張。所賣的無非是烤sè的南紅、仿造的古銅器,有時也能見到真品,拼的全是買家的眼力。也有固定的商店,一邁入店鋪,各式高檔貨sè就在燈光下煥迷人的情調,不斷地沖自己腰包拋着媚眼。jīng雕琥珀,稀罕水晶,讓無數人流連忘返。
夾在成排的商鋪中,有一家外觀絲毫不起眼的鋪子:閱翠軒。一樣的青瓦,一樣的金匾,外面的玻璃上貼着“緬甸翡翠”“賭石加工”這樣的大字,門前也沒有什麼人。
店內,店家正坐在台前算着賬,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正因為一天沒有開張而心情不佳。他的店裏堆着各種各樣的的原石:一米高開出多個小窗的紫羅蘭,排球大小開了十幾個小窗的滿綠,這些是店中的鎮店之寶,被小心地擺上景架,擦得鋥亮,再次一些的,數斤數十斤的大料,開窗的放一堆,沒開的放一堆,都擱在離自己近一些的地上,而更多的品相一般的小料,都被丟在了離門前最近的一個木箱子裏,旁邊放個水壺任其自生自滅。
店中並沒有什麼客人,只有一名十三四歲的中學生在慢慢地看這些玉石,他來時,店內還有兩個主顧,但此時已經離開了。
做生意的,不少人都學會這麼一手,來一個顧客,從他的衣着、姿態、形象上判斷這人的身份地位和金錢,還有對自己哪些東西會有足夠的興趣。當然,多數商人並不嫌貧愛富,但人有品格高下,商人也是人。
學生意味着沒錢,對於賭石這種常常是大筆金錢往來的生意來說,更沒有人會在乎一個學生;但學生也意味着是菜鳥,店裏出不去的磚頭料,說不定自己一番忽悠,他們就能欣然買下。
這店家此時心情不太好,不想侍候這樣的主顧,頭也不抬地對少年說道:“這塊可很貴哦,要一萬塊。小孩子可買不起,還是回家讀書是正事。”
少年正在研究一塊黑烏沙,他顯然覺出了店家的冷漠,微微冷笑,放下了那塊原石:“不看也罷,這裏的東西,只能唬唬新手。”
當著矮子不說短話,沒有店主願意被直面地批評自家的東西差,店家的臉sè一下子漲得通紅:“小朋友你哪裏能看出好壞。我可是玩了二十年的翡翠!你之前拿的,那可是有白蟒帶的,賣一萬不嫌多。你現在面對的這塊,種水絕對好,能到冰種,這塊sè差,也要五千塊。”
二人正說著,又有兩位中年男子步入店中。
少年此時看着的的確是一塊冰種的,聞言反而忍不住冷笑:“我看得到,可是它再好看,依然會垮。”
店家急了:“我這可是緬甸直接供貨,你是誰可以亂說?”他揮起了手,“走走走,別給我添亂!”
少年搖了搖頭:“你這店家,不撞南牆不回頭啊,好吧,我說道說道。”
“說,你說。說不出個所以然別怪我轟你出去!”店家此時已經急怒攻心。
少年不緊不慢,一一指過去:“就說您這塊白蟒,雖然它外觀上一點有裂的跡象也沒有,我賭它裏面是全裂。還有您說的這塊高冰,只怕這麼大,也只有您開窗這一小塊有肉。至於這一塊,”少年隨手一指另一塊人頭大的翻沙料:“種嫩。這些料子本來大小就對不起這價錢,還都是垮料,呵呵,店家真會做生意呀。”
黑烏沙專指通體烏黑的深坑原石,是全賭中最難賭的原石,不少時候一刀下來什麼也沒有。此塊黑烏沙油亮美麗,皮子緊實,大小形狀就如一個小了一半的足球,完整而不見裂紋,原石上的團團白sè也格外顯眼,那就是傳說中的“白蟒”。賭石的有句老話“白蟒下面有高綠”,幾乎見白蟒,去皮必見高綠,此料重量也足,絕對有肉,僅僅從表現上來說,是賭石人公認的好料。可是這少年隨口評說的第一塊料,這個被看好的黑烏沙卻是“全裂”,這實在讓人跌眼鏡。
而第二塊料,雖然只比拳頭大些,但明眼人都可見種老皮實,整體皮sè沒有一點變化,一般認為,皮子變化小的,皮子的厚度也不會有什麼突然的變化。此時被擦薄的皮下那點點淡青sè的冰肉格外誘人,已經是確認的高冰了,少年卻說它肉少。
至於第三塊料,人們公認翻沙料不會有種水差的,這都是出高貨——高品質翡翠的原石,少年卻一口咬定這一塊會垮,店家記得他之前確實也研究了一陣這一塊原料,他不能相信這個結論是經過大腦的。
“完全一派胡言!”店家狠狠地拍了桌子。
先前走進來的兩個人,原本看到一個少年在店中,沒有多去關注,以為只是好奇的參觀者,聽了少年這番話,可以看出他多少是個懂行的人,也讓他們為少年的結論震驚;因為二人一邊聽着少年說話,一邊遠遠看了那三塊翡翠,以他們第一眼的印象,分明三塊能開出高翠、滿高冰、必出好種的三塊美玉,少年卻斷定這三塊個個都垮,一個滿裂、一個肉少,一個種嫩。
少年的表情也很冷峻:“店家,原本我不想說出來的,怕砸您生意,可是您的態度,恐怕沒有人可以忍啊。”
店家離開了位子走到少年面前,指着那塊黑烏沙怒吼:“你以為這麼幾句話就能成定論?還滿裂,從哪看出來的?說啊!”
聽見吵鬧聲,附近的人們自覺起身向店門前靠攏,更有人吼了一嗓子:“要打起來啦要打起來啦!”
隨着吼聲,遠處更多的人呼地一聲就圍向了這邊,一時間堵了個爆滿,連店中都站滿了人。
少年雙手胸前一抱:“我又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你說不出來就是一派胡言!”店家怒道。
“欺負小孩子!”圍觀的有人說。
“說不上理由不就是扯淡嗎?小孩子見識少,就願把事往大了扯。”人群中又有人反駁。
“什麼什麼?生了什麼?”晚來的如是問。
店家把手中摺扇向少年一指:“各位看好了,這小同學偏要說小店中那幾塊表現特別好的賭石會垮,大家說說,在下能輕易放過他嗎?這可是誹謗啊!”
“是啊是啊,憑什麼這麼說啊。”人們紛紛表示認同。
在少年之後進店的兩個中年人中,年長一些的,微微一笑:“店家不用動怒,小同學也不用着急,這小同學說的對與不對,把玉解來看了不就知道了嗎?”
“對呀對呀,解開了看!”人群轟然附合。
“是騾子是馬出來溜溜,解嘍就知這少年說的對與不對。”
“誰來買單?”不知是誰問出了一句。
少年一攤手:“別看我,我都知道會垮,怎麼可能出錢?”
頓時集體冷場。
稍作遲疑,中年人對着店家一點頭:“店家要是不介意,在下提出的解石,也無所謂拿出點小錢買了這三塊,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大家一起看個開心也好。”
“上道!”
“大方!”
人群重又興奮起來。店家立即眉開眼笑:“還是您出手大方,哪像有些人,這點錢都拿不出來。”說著看向事主少年。少年冷笑了一聲。
“不知這三塊一共多少?”中年人問道。
“四萬,今兒在下也賠本賺吆喝了,打個對摺,您出兩萬就好。”
“嗯。”中年人微笑着點頭,兩萬對他來說只是小錢,“這價錢店家依舊是賺了,不過沒關係。就在這裏解好了。”
顯然,中年人是明眼人,明白這三塊石頭不談解開后的情況,就是從表現來說要價都已經高了些。
“好咧,您就瞅着大漲吧。”店家樂滋滋地去找切割機了。
沒幾分鐘,三塊石頭就被擺在地zhongyang,後面放着切割機,人群自覺讓出足夠的空地。少年和兩位中年人,還有店主則痁在前面。中年人成功刷卡后,店家抱起了第一塊黑烏沙上了機器。
切完,店家才一打開原石,那滿眼的綠sè就映紅了店家的雙眼,連這屋中都彷彿綠了幾分。
出翠了!人群剛要歡呼,卻見店家的臉sè大變,他隨即把兩半原石向著眾人一亮。綠sè光澤星星點點,果然是滿裂了!那殘破的美麗,讓人說不出地痛心。
“中了!”冷場了數秒,人群才sao動起來。這少年居然說中了第一塊!
再看那少年,面無表情,負着手,遠遠地冷眼看着店家手中的滿裂帝王綠。
“先生,對不起呀,這一塊垮了。”店家遲疑良久,才無奈地對中年人說道。
中年人從看到解開的原石就一直神sè如常,彷彿並不是意外一般,他依舊溫雅地說:“那就再解第二塊吧,高冰的那個。”
“好咧,這塊一定大漲!”店家重又來了jīng神,立即抱着第二塊上了切割機。
刺耳的切割聲終止了,第二塊已是一剖兩半,店家把它從機器上抱起,卻沒有第二塊的自信滿滿,他略遲疑了一下,果斷打開了這塊原石。
那塊高冰居然沒有乒乓球大!
雖然是高冰,價值很高,但因為原石的價格已然不菲,這塊算起來是有些虧了。
“又中了!”人群驚呼,再看向依然面sè如故的少年,他們的眼神已然有了變化。
太准了吧!
“沒事,店家,還有第三塊,開了吧。”現在是中年人在安慰店家了。他說完,又看向了不遠處的少年,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
“好!”店家額頭上此時已經見了汗了,死馬當活馬醫吧,興許第三塊這少年就栽跟頭了。不過就算這樣,他說中兩塊已經很神叨了,還沒有人連賭三塊都這麼jīng確!
他轉身搬起第三塊,最大的,放上了切割機。半分鐘不到的切解過程卻彷彿更漫長一些。把原石重新抱下切割機,店家把它們放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從中間一撥。開!
看到那裏面僅僅微微泛出的青sè,還有慘白而水嫩的肉sè,店家知道自己徹底輸了,又被這少年言中了,這一塊種太嫩了,剛有點翡翠的樣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