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玖章 掉酸文腐儒談
他的場面話一說，深得老手“起”，“承”、“轉”、“合”的嚴密邏輯性，抑揚頓挫，少年老成，極有分寸，使諸老前輩在自矜身份的情況下，不便再逞怒滅裂！
在諸老前輩這一方面，也是苦在心底，徘徊瞻顧。一則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以大欺小先輸了一着棋。
二則大意失荊州，柳高寒、邗德容二位老前輩先後疏忽失手，這固然是六位老前輩大失面子，怒氣盈腔、痛怒交加的事，但事已至此，即使能反敗為勝，置“四公子”於死地，則必與“四大家”結下難解的“梁子”！
即使不怕“四大家”排山倒海的猛烈反撲，結局必冤讎纏結，血劫綿連，造成武林大亂！
諸老前輩比“四公子”知道得更深，更廣，他們全是見多識廣，涵養功深的老前輩。“少年子弟江湖老，江湖夜雨十年燈”，年紀越大，閱歷越深，除了邗德容天性急躁易怒外，其他五位老前輩，都已近居功不傲、得意不狂、受挫不悲、浮財不圖的爐火純青之境界。
諸老前輩怒氣一斂，智珠自朗，權衡得失，對“四公子”加以嚴懲，雖可解一時之忿，卻會造成難收拾的局面。這種事傳到江湖，對諸老前輩說來，乃因小失大，得不償失，徒然先授人“以老壓小”之譏，這種“口實”，非諸老前輩所能承受！
因此，諸老在寧晉鵬見風轉舵、自居晚輩，隱示失禮之下，連邗德容也翻不下臉來。
何況，在柳高寒受斷趾之痛，邗德容又中毒的情況下，“四公子”又不肯束手待斃，勢必作殊死斗，也不一定能在一二招速戰速決。
如等“花家莊”三位老前輩一趕到，連想“拿話”的口舌都無從啟齒了。
在這種微妙錯綜的形勢下，鹿賓實深沉地一哼，一字三頓道：“寧家小兒，伶牙俐齒，可知冒犯父執之罪？”
寧晉鵬躬身道：“家有家法，晚輩等如罪有應得，家父等自有家法處置，尚祈鹿老前輩不吝教海！”
鹿賓實嚴肅地道：“小輩無知，老等自當同你們父叔輩交代——”
此老前輩目光掃過伏巍然、景高卓、武波光三人一眼，聲色俱厲：“你們三個小子，可知罪？”
伏巍然、景高卓、武波光三人也知道闖了大禍，原來的戾氣大消，且聽到“寧老大”的言行“暗示”，連景高卓也“硬”不起來了。
寧晉鵬厲聲喝道：“你們聽到沒有？”
伏巍然、景高卓、武波光三人只好在互看一眼后，先後躬身道：“晚輩知道了！”
鹿賓實長吁短嘆地道：“子不教父之過，教之嚴師之惰。年輕人都難免心高氣傲，尤以你們出身膏梁，染及紈絝，自負出身名門大家的子弟，有‘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的豪氣，不是壞事，而且值得嘉勉……”
此老前輩嚴肅得如石刻神像，頓了一下，聲色又厲：“你們既然自命不凡，就應當志存高遠，力爭上遊，武學萬人敵，文成驚世才，敦品勵行、厚德修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更要丕振家聲，衣冠百世才對，怎可不學好專學壞，冒犯父執目無尊長？”
“這就是不識輕重，不知自重自愛。你們以為行險僥倖，就是揚名立萬的捷徑？凡好犯上作亂者，就是不明孝悌忠信，豈是你們父祖沒有家教？若為你們父祖知道，豈止兩字聽人稱‘不肖’而已么。你們明白沒有？”
最後六字，如霹靂連串，六聲迅雷！“四公子”低頭咬牙，噤若寒蟬。
寧晉鵬沉聲道：“晚輩受教！”又喝道，“老二、老三、老么，聽清楚沒有？”
伏巍然、景高卓、武波光三人聲音透澀：“聽到了！”
鹿賓實喝道：“你們站到一邊去！”
寧晉鵬等大概顧慮於鹿老前輩“義理正當、措詞嚴厲”，如加軒冕之賞、斧鉞之威，應聲退向一邊、默然喪氣。
鹿賓實向凝目虎視的邗德容緩聲道：“邗老前輩，勿與小輩計較！”
邗德容長吁一聲：“罷了！”
此老前輩威態一斂，自行盤膝跌坐地上，閉着眼睛靜坐調息。已斷趾中毒的柳高寒，已經垂簾入定，端坐如鐘，真是“虎死不倒威”，何況他僅是負傷中毒。
鹿賓實剛一軒眉，由樓梯口響起了沉重的步履聲，有人老聲老氣地道：“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見賢思齊焉，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
隨着之乎者也，一位背着手，架着老花眼鏡，道貌岸然，大正其經的胡興業先生，踱着“八字步”，昂然現身。
鹿賓實一瞪眼：“是你！來何遲也？”
來者正是胡興業。
此老前輩顯然已經早上樓、正聽到鹿賓實訓斥“四公子”的話，卻未弄清楚現場情況。
所以，他一進門，雙目一掃之下，立即一愣。
大概他自以為老眼昏花了，扶着眼鏡邊左看右瞪了一下，一噫：“此如何也矣哉？”
聲音中充滿了驚訝！
鹿賓實沉聲冷笑：“你來了？一定又是老不羞，到死改不掉的毛病發作了？只顧在下面偷看小娘魚，可知誤了多少事？”
胡興業回過神，會過意來，大概深感歉疾，摸摸鼻子，扶扶眼鏡，道：“噫嗟呼，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寡人好貨，寡人好色……”
鹿賓實吼道：“你還掉什麼酸文，扯你娘的蛋！”
胡興業大概覺得“不是路”，忙道：“到萬難須放膽，事當兩可要平心。既如斯矣，未復何言——”
一頓，目光一掃“四公子”，喝道：“是這幾個小子做得好事？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至，夫子當以大杖叩汝徑也！”
胡興業呼呼地道：“板子南山竹，不打書不熟，父母愛惜子，何不莫送讀！這幾個朽木不可雕，膽敢忤逆犯上，老夫非代他們老糊塗的老子管教一下子不可！”
話未罷，右手在袖中閃電連晃了幾下！
“四公子”都是身形一震，神色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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