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新月山神廟
“今天,是十月初一吧?”兒了枕着胳膊,望着天上如勾的新月。
朱允炆也枕着胳膊,從頭頂的破洞向上看去,看見了那彎如柳葉眉般的新月。像愛妃的新妝,又像山羊肉馬蹄蓮餡的蒸餃,想到這他臉皺成一團褶子。“墨哥,我好餓啊。”他虛弱地說。
“割我臂膀上的肉給你吃要不要?”陳子墨支着一條腿靠着佛龕坐着,抽出匕首,問朱允炆。
朱允炆想起他講的故事,用力搖搖頭,繼續看月亮。
兒了倒是向後仰着頭,看着在自己視線里倒着的陳子墨說:“我可以。”
“滾。”陳子墨對他說。
小囡撲哧地笑了,她離火堆最近,火光烤得她的臉蛋紅撲撲的。“在我很小的時候,爹地帶着我,也經常沒飯吃,晚上肚子餓得睡不着,就給我講故事,聽着故事睡著了,就不餓了。我也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好啊。”朱允炆說道。
“從前,有座山……”小囡的聲音變得輕柔,又緩慢:
山上有一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一天晚上,老和尚和小和尚誦完經,小和尚要老和尚給他講故事。於是,老和尚就給小和尚講了一個故事,故事講的什麼呢?講的是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
朱允炆“噗”地一笑,“這個故事,太無趣了哈哈哈哈。真就跟念經一樣。”
“哼,那你有好故事你來講。”小囡自己都要睡著了,被他打斷,忘了他之前是皇帝,賭氣地說。
小囡在得知他就是之前的皇帝的一大段路上,一邊偷偷瞅他,一邊局促不安,後來他又開解,看來又滿不在乎,才慢慢地回復以前不知情時候的樣子,只是還是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恭敬。
不過朱允炆,經過這短短几個月,倒是對以前的事情放下了大半,此時身份已經捅破,他便更加大方,此時要講一個故事讓小囡佩服,索性講起宮中的事情:“有一白鬍子太傅……”
“太傅是什麼?是太監么?”小囡插話問。
陳子墨正喝了口水,聽到這被嗆了一下,憋着笑暗自咳嗽着。
“就是讀書很多的老頭,哎呀,這不重要。”朱允炆接著說:“這個老頭可煩人了,天天不讓我們干這個不讓我們干那個的,就連我最喜歡的紅燒肉,都只能吃兩塊,我想多吃,他就搬出一堆大道理嘰嘰咕咕地說個不停。有一年這老頭子要吃幾日齋,自己帶了素餡糰子,然後我們趁他不注意,偷偷換成了兔肉餡的,他吃了好幾個才發現,書也不講了,跑去院子裏吐,又跪着焚香嘰嘰咕咕地說一大堆。後來,聽說他看見兔子都繞着走。”
“我也想吃兔肉糰子……素的也行。”小囡覺得肚子更餓了。
“兔肉糰子算什麼,紅燒活兔里的肉才好吃呢,尤其是兔頭,那味道,那口感,嘖嘖嘖。”朱允炆光是回憶着,就覺口中生香。
小囡擦了下口水。
“兔肉還不是最美味的,最美味的是那烤鵪鶉……”他突然住了口,下意識地看向陳子墨。
陳子墨也微微動了顏色。
兒了聽他說過個中隱情,岔開話題說:“哎呀,你們這故事是睡不着的,我來給你們講一個。”他想了想,開口:
從前有個賣炭翁,中年得一小女,其妻卻血崩而死,從此父女二人靠賣炭相依為命。一日,大雪,二人去郊外給一富商送炭,交了三十餘斤好炭,那富商卻不給錢。
賣炭翁與其理論,又被那戶家丁拳腳伺候一頓,與其女回家途中支撐不住,一命嗚呼。大雪覆路,小女迷失了路,拖着其父的屍身艱難地行進了許久,看見一廟。進了廟中,地上有殘留的火堆,火將熄滅。她從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三塊小炭,扔進火堆里一塊,火便熊熊燃燒起來。她看見火光中有一小卻新的房子,有白色的牆,青色的瓦和橘色的煤油燈;不一會兒,火又要熄滅,房子也漸漸消失。她連忙又向火堆中扔了一塊炭,火便又熊熊燃燒起來。火光中,她看見一個嶄新的大木桶,裏面盛滿了熱氣騰騰的洗澡水,水面上飄着幾朵玉蘭花;不一會兒,火又要熄滅,泡澡桶漸漸消失。她咬咬牙,像火堆中扔進最後一塊炭。這一次,燒起的火最大最猛最高,小女在火光中看見自己的母親,端着剛蒸好的一屜肉包子笑着朝她招手,小女孩開心地撲了過去。幾日後,路過的人,發現了父女二人的屍體,只不過一個是凍死的,一個是燒死的。
“哇啊嗚嗚嗚!”小囡聽到這裏,哇地大哭起來,越哭越大聲。
朱允炆也哽咽着,憋着憋着,也隨着小囡一起放聲大哭起來。
陳子墨挑眉看向兒了,似乎在詢問他,你這樣做真的好么?兒了尷尬地咧咧嘴,表示自己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後果。
不過,朱允炆和小囡哭了一會,聲音漸漸弱了,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吭嘰。陳子墨和兒了看過去,兩人竟然依偎在一起,睡著了。
陳子墨輕輕一笑,“睡著了。”
兒了也微微一笑,“像養了兩個孩子的老父親老母親。”
“那我是老父親。”陳子墨恢復了沒有表情的樣子。
兒了一愣,隨即捂着嘴不讓自己笑得太大聲,“這點便宜你也要佔。”
陳子墨看着他,嘆了口氣,躺倒地上,也從那個破銅朝外望着月亮。
過了許久,久到兒了都要睡著了,久到他以為陳子墨睡著了的時候,後者突然輕聲說:“你走吧。”
兒了瞪大了眼睛,唰地做起來,看着陳子墨。陳子墨還是只看着那月亮。
“你說什麼?”兒了不可置信地問。
“你帶着小囡,走吧,”陳子墨的聲音聽不出波瀾,彷彿在說“時辰不早了快些睡吧”一樣。“這已經不是遊山玩水了,接下來,一路更比一路兇險,你和這個小姑娘,沒必要趟這趟混水。”
兒了站起身,低頭盯着陳子墨,臉色凝重而嚴肅:“陳子墨,你是覺得,‘你將會死’這件事,跟我沒有一點關係?”這是他們長大以後,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稱呼陳子墨。
陳子墨閉上眼,不言語。
“我問你呢,你是不是覺得我會覺得你的死活跟我沒關係?”兒了沉聲問道。
林中有鳥,“布穀布穀”地叫了幾聲。
“陳子墨,這麼多年,竟是你不知我。”兒了狠恨地說。
陳子墨躍起,瞪著兒了,一步一步走進,氣勢逼人,直到兩人鼻尖只有一拳距離的時候方才停下,“連名帶姓地叫是不是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