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晨,街道上鮮有行人。
清靜的街道上,一個穿着一件寬大深灰色大衣,頭戴棕色寬檐帽的男人,從一個巷口裏走了出來,緩緩地走上了大街。
他的雙手插着口袋,兩眼隱於帽檐的陰影之中。大衣聳起的領子擋住了他的臉,只能看見幾撮深綠色的髒亂長發。他的雙眼空洞無神,彷彿早已看透世事。
“呵……”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轉而把手伸進大衣的內襯裏,摸出一盒香煙。
男人名叫達斯,是一個在霞城四周轉悠的流浪漢。
他對這裏的每個地方都了如指掌。他來到這座城市多年,幾乎每天都在街道中穿梭,這座城市的分佈他早已爛熟於心。
今天的他打算去醫院看望一個人。這個人把自己的女兒託付給了他,怎麼說他也應該去看看人家。
走在無人的街道上,獨屬於早晨的清新空氣撲面而來。
他右手夾着煙,一步一步地走着,不時往嘴裏遞煙,吸上兩口。
醫院離這裏不是很遠,他很快便來到了醫院大樓的面前。高聳的大樓,放眼望去全是白色,除了屋頂上大大的紅色十字,還有一片泛黃的牆根,以及周圍的綠樹,灰色的地面,再也找不到別的色彩。
看見醫院門口上張貼的“禁止吸煙”的標識,他果斷掐滅手裏的煙,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雙手插上衣兜,從容不迫地邁步走了進去。
走在醫院的走廊之中,他能看見不少人坐在走廊上的長椅上,有的拿着一袋水果,有的拿着一個飯盒。他們無一不露出擔憂的表情,着急地等待着什麼。
他不禁想,自己就這樣空手來是不是有些不妥……
他沒記錯的話,那個人的病房應該是在二樓的角落裏。
……
二樓角落。
一間不大的單人病房裏,一位面容消瘦的女士正躺在床上,微閉着眼。病房裏只有一張病床和它旁邊的一些醫療設施,以及病床另一邊的一個小柜子。牆上唯一的一扇窗戶不時映射些許陽光進來,照亮這間小小的病房。
這時,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緊接着門被推開。她看見,一個穿着大衣,帶着帽子把自己藏的很嚴實的男人走了進來,向自己走來。
男人來到她的面前,拉過一張凳子,在她身邊坐下。
“達斯……”她微弱的聲音輕輕喚道,兩隻無神的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
“嘿,又見面了,麗芙。”達斯微微一笑,說道。
……
“最近真的是麻煩你了。”這位名叫麗芙的女士摸索着便要坐起來。達斯見狀,急忙站起身,拿枕頭替她墊着後背,為她調整舒適的姿勢。
“不麻煩不麻煩,舉手之勞罷了。”達斯重新坐了下來,向她微微笑道。
屋外微薄的陽光,從病床旁的一扇窗戶透了進來,撒在她蒼白的臉上。
“莉莉,還好嗎?”麗芙問道,無神的雙眼似乎在一瞬間又有了些許光彩。
“她很好。”達斯笑笑,”不得不說,她是個很乖的孩子。”
“沒給你惹麻煩真是太好了。”麗芙的聲音依舊微弱無力。
……
達斯向麗芙一句一句地,訴說著最近發生的事情。
“最近真的是有夠忙的。”達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不過好在,莉莉很乖,沒有讓我操心太多。”
“達斯……咳咳……”
麗芙正想說些什麼,突然的幾聲猛烈咳嗽,
讓原本就十分蒼白的臉色又蒼白了不少。
“怎麼了?”達斯忙問道,藏於帽子下的黯淡雙眼此時顯出一絲焦慮的目光。
“我的病……估計撐不了多久了。”麗芙的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想要調整一下坐姿,但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也便放棄了,一隻手無力地撐在床上,以便讓自己舒服一點點。
“啊……”達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也還是沒說出口,只是伸出手把帽子的帽檐拉低,淡淡道,“是嗎……真是抱歉。”
“恐怕……莉莉以後就都得拜託你了……”麗芙望向達斯,無神的雙眼突然流露出一絲渴求的意味。
“莉莉是我唯一的孩子……但恐怕我再也沒有時間好好照顧她,看她長大了……”
由於身體的虛弱,麗芙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十分輕柔,彷彿下一秒,便會隨風飄向窗外一般。
“莉莉就……拜託你了……”麗芙的頭斜倚在床頭,說完這句話時,她蒼白的臉上綻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但下一秒,她突然開始不住地咳嗽起來,緊接着,整個身體好似突然失去支撐一般,就要向前倒下。
“麗芙!”一旁的達斯眼疾手快,立馬站起身扶住了她向前傾倒的身子,“麗芙!你會沒事的!護士!護士!”
達斯一邊幫麗芙重新躺下,一邊扭過頭沖門外大聲喊道,嘶啞的聲音像是要撕裂開一般。
……
達斯伸手拉低了帽檐,雙手插着衣兜,一臉沉重地走出了醫院。
剛才護士的一番話,似乎還在他的耳邊回蕩。
就在剛才,他還焦急地坐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等待着。一個護士從急救室裏面拉開門走了出來,他忙站起身,顫抖着抓住那個護士的手,詢問麗芙的情況。
“病人的病情很嚴重,目前勉強讓病人穩定了下來,但恐怕不是長遠之計,還請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是嗎……”
達斯抓住護士的手緩緩滑落,無力低垂着。
……
天空突然陰沉不少,此時的他站在醫院的門口,看着醫院樓頂鮮艷的紅色十字。許久,他嘆了口氣,轉頭緩緩離去。
……
不知在街上遊盪了多久,他來到了一處公園。
走到一張長椅前,他緩緩坐下,從懷裏摸出一根香煙。
緩緩點燃,湊到嘴邊,他猛吸了一口,然後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團長長的煙霧。
“我明明能幫上忙的……”他低聲念叨着,煙霧逐漸在他周圍散開。
“不,你幫不上。”
煙霧之中傳出一陣低沉的嗓音。
“唉……”他嘆了口氣,轉而又深深吸了一口煙。
“你知道你要是這樣做,會發生什麼。”
突然,他身旁縈繞着的煙霧全都聚集在一起,最後竟化成一個人形,站在他的旁邊,低聲說道。
而他卻似乎對這種現象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我當然知道。”他又吸了一口,然後緩緩吐出一圈圈煙圈,“要是這樣做,她就得像我一樣,天天吸煙了。”
“你要是那樣做,只會讓她更加痛苦,這你應該是知道的。”煙霧說道,低沉的嗓音與達斯一般無二。
“我當然知道。”他望了眼身邊的人形煙霧,微微一笑,“不是誰都能當‘煙神’。”
“但就算是你,也會有生命流乾的一天!”煙霧突然極為憤怒地說道,“到那時,你,我,都得完蛋!”
“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煙霧叉着手,低沉的嗓音之中滿是對達斯的不滿。
“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達斯若有所思地,低聲重複了一遍煙霧的話,眼睛不禁看向遠處。
昏暗的天空下,遠處的天邊是一抹明亮的白,似乎不久就要下雨了。
……
他獨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一口一口地吸着煙。整個世界都好似陰暗了幾分,不時有蜻蜓低飛,小鳥掠過。
或許他覺得自己坐太久了,看了眼四周,便緩緩站起身來,搖晃着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公園。
走在高樓大廈之間的街道上,他注意到很多行人加快了腳步。他抬頭望向天空,一滴雨珠滴在他的臉上,順着他粗糙的臉龐往下滑。他伸手擦了擦眼角,但發現,滑下的只是雨滴。
他見過太多太多的悲歡離合,眼裏早就不會再流淌出淚水了。但不知為何,他卻總是習慣性地擦擦眼角,即使根本就沒有一滴眼淚。
“唉……”他嘆了一口氣,便繼續前行。
雨滴開始一點一點地向地面墜落,到後面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越來越猛烈。一瞬間,天空“嘩嘩”地下起傾盆大雨,街道上瞬間好似罩上了一層白色的幕布,再也看不清遠處的景物。
如此猛烈的雨,讓他有些意外,便趕緊往旁邊的房子下跑去,利用樓房延伸出來的房檐擋擋雨,繼續前行。
走了好一會兒,大致到了十字路口的位置,已經沒有能讓他躲避的房檐了。他站在目前自己身處的房檐下,看着大雨沖刷着街上的一切。
下雨時的空氣是清新的,沁人心脾的。深深吸一口,獨屬於雨的氣味便直衝心間。
達斯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着大雨的洗禮。
“霞城好久沒下過雨了。”達斯喃喃道,低頭摸出一根煙想要解解悶。
一抹淡淡的煙霧緩緩升起,達斯靠在牆上,低着頭,一口一口地吸着煙。
【吸煙有害健康,小說中僅因為劇情需要,請勿模仿】
……
他不知站了多久,外邊的雨似乎小了一點兒了。不過他也沒什麼事情要做,等雨停也無妨。
就在他依然低着頭吸着煙時,他感覺到有人在接近他。他猛地抬起頭,用凌厲的眼光往旁邊看去,才發現,原來只是一個撐着傘的女孩。
女孩被他突然投過來的目光給嚇到了,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撐着傘繼續向他靠近。
“那個……需要我為你打傘嗎?我看你等了好久。”女孩抬頭望向達斯深藏在大衣領子后,帽檐陰影下的臉,弱弱地問道,聲音略微有些顫抖。
“啊?”達斯趕緊換了一個眼神,一臉和善地看向她,“我……”
“別客氣!”她舉着手中的傘就向他遞過去。
“……”達斯望着眼前這個,可能還沒有布雷高的女孩子,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他接過了她手中的傘,轉而看向她:“那你怎麼辦?”
“我跟你一起走不就好啦!”女孩說道,臉上綻放出一抹微笑。
“你就不怕我是壞人,然後把你綁架了?”達斯看着眼前這個古怪的女孩,有些很奇怪。
女孩身穿一件白色連衣裙,腳上是一雙精緻的白色運動鞋,一頭烏黑的長發隨着微風輕輕擺動着。
“我不怕。”女孩說著,白晢的小臉上,那對清澈的眸子眨了兩下。
於是,達斯撐着傘,帶着那個女孩,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緩緩走在濛濛細雨中的街道上。
“你叫什麼名字?”女孩抬起頭望向他,問道。
“達斯。”
“我叫雨欣,莫雨欣!請多指教!”
“嗯……”
“你家住在哪兒?”
“我……”
達斯正想說自己居無定所,但想起今天麗芙的一番話,以及還待在家裏的莉莉,他便改了口,“西街12號。”
“真巧!我也住西街!”女孩有些驚喜,眼睛裏突然冒起光,“那為什麼我都沒怎麼見過你?”
“我不怎麼在家裏住。”達斯伸手抬起了一點點帽檐,幾片慘綠色的髮絲搭在眉間,“你沒見過我也正常。”
“是嗎……”女孩若有所思道,低下頭像是在思考。
……
走了好一段路,他們在一個路口停下腳步。雨漸漸地小了,只有稀疏幾滴雨點不時從空中划落。
“我家就在附近了,謝謝你的傘。”達斯向她微微笑道,把傘還給了她。
“確定不需要到了你家門口再把傘還我?”女孩一臉詫異地望向他,清澈的眸子裏閃着疑惑的目光。
“雨已經停了。”他抬起頭望向天空,灰濛濛的天空變得逐漸有了光彩。他又望向她,“但,還是感謝你的一片好意。”
他從她的傘下走了出去,插着衣兜,緩緩離去。看着他孤獨的背影,她似乎看見了自己以前的一位朋友。
朋友的幻象出現在她的眼前,與達斯的背影竟然重合。她無意識地衝著重合的背影叫了一聲:
“懷恩!”
聽見喊聲的達斯愣了一下,微微轉回頭,沖她微笑:
“我是達斯哦。”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逐漸遠去達斯的背影,女孩竟然開始低聲抽泣起來。
她很清楚地看見,剛才,她的朋友——懷恩——轉過頭,沖她笑了。
這感覺不會錯的,他就是懷恩!
可,當女孩再次抬起頭,去尋找所謂懷恩的身影時,卻發現他早已不見了蹤影。
“懷恩……”女孩低聲喃喃着,幾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
“不知道莉莉現在在幹嘛呢……”達斯心想着,轉身走進一條巷子。
穿過長長的陰暗潮濕散發著惡臭氣味的巷子,他來到一處街道。
此時已經是傍晚了,那輪落日害羞地躲在一層層的雲彩後面,但卻把那雲彩鑲上一層金黃的邊。地面上,一灘灘的積水倒映着一幢幢的樓房,還有那一抹天邊的驚艷。
正考慮着要不要去附近的商店買點東西時,突然,一台通體漆黑的廂型車“刷”地一下從他面前經過。由於車速有些快,輪子在地上飛濺起一朵朵水花。
只見這台車子在他面前一個帥氣的旋轉漂移,最後穩穩噹噹地停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緊接着,後車廂的門被猛地踢開,一群身穿黑色外套,臉上矇著黑色面巾的人從車上衝下來,一窩蜂衝到達斯的面前,把達斯給包圍住了。
“你就是達斯吧!”黑衣人之中,一個把面巾綁在頭上當頭巾戴的人站了出來,指着達斯,一臉囂張地說道,“我們老大要見你,恐怕,你得跟我們走一趟了。”
“就算你不想走,那也由不得你!”那人說著,圍着達斯的人們也似乎更靠近了一些。
“哦?”
達斯緩緩把手伸進大衣內側,這個動作不禁讓眾人紛紛開始警覺。
只見達斯摸出一根香煙,另一隻手不知何時拿着一個打火機。他咬着香煙,歪着頭,用打火機點燃了嘴裏的香煙,緊接着手一甩,把打火機收回口袋,最後用另一隻手夾起嘴裏的煙,深深地吐出了一圈煙圈。
“那就,來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