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戰爭，跗骨之蛆
一大一小兩個人影跋涉了有好些時間，終於是在晌午時分，一幢冒着炊煙的灰色建築映入了兩人的眼帘。邊境要塞有着其獨有的建築風格，不同於村鎮裏的木質結構房子，要塞通體都由灰色的石灰岩建成，礙於建築條件有限，要塞的表面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規整，從遠處望去甚至能看見外牆上明顯的起伏，不過這凹凸不平的曲線，倒是有着一股獨特的軍人氣息，這讓菲爾不禁更加嚮往此後在要塞中的生活。
和看守大門的兩位騎士打過招呼后，兩人暢通無阻地進入了這座灰色巨獸的內部。除了進門初有些許綠色植物外，要塞的內外並沒有過多差異。不過費羅德似乎並不打算給菲爾更多的時間來欣賞這座要塞，反而是帶着他來到了一個房間前。
房間的門並沒有關上，着眼望去，房間裏是整齊排列在一起的簡易床鋪，床鋪上則是一個又一個受傷的士兵。這些士兵中輕則受皮外傷，重則缺胳膊少腿，甚至失去了雙眼，但這些堅強的士兵們臉上，卻從未出現過一絲一毫的膽怯和退縮，更有甚者甚至揮舞着自己已經殘缺的雙臂，嚷嚷着自己要上戰場。
望着這一房間的傷兵，菲爾的內心五味雜陳，不同於前些日子初次碰見屍體和傷兵的那種念，這一次的念，似乎又更加複雜了，不知不覺，菲爾的腦袋似乎又疼了起來。不過好在費羅德及時的安撫阻止了狀況的惡化，在短暫的眩暈過後，菲爾的終於是完全清醒了過來。帶着滿腹的疑問，菲爾轉頭看向了費羅德，但似乎又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大抵是看出了菲爾的想法，費羅德也不含糊，語重心長的開口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你最想問的就是，為什麼他們還能夠說出那種話，為什麼他們還能堅持下去，對嗎？”聽到這裏，菲爾緩緩地點了點頭以表示認同，見菲爾不打算接話，費羅德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因為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風順，所有人都會遇到問題、碰見失敗、經歷考驗，那麼這又如何呢？只要我們還活着，只要內心還是自己想要堅持的東西，那麼我們就要以自己所認可的方式去努力，哪怕是為之付出生命。”說到這裏，費羅德一反常態地收起了平日裏那張嬉皮笑臉的面孔，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嚴肅的面龐，但憑現在的菲爾，並不能讀懂費羅德眉宇間所蘊含的情緒。他只能小聲的問到：“那如果努力到最後，發現還是達不到自己的目標呢？那怎麼辦？”聽到這裏，費羅德淺淺地笑了笑，方才嚴肅的神情，此刻也柔和了很多，他緩緩俯下身來，將他那張厚重的大手，輕輕地覆在菲爾的頭頂，就這樣，兩人四目相對。在短暫的沉默后，費羅德說出了那句讓菲爾一生都記憶猶新的話語：“世界上有那麼多人，努力了一輩子都達不到目標的人數不勝數，但他們是失敗者嗎？並不盡然。對於這裏的每一個人來說，必定是想活下去的，但想比起活下去，我們心裏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去堅持，無論是馬革裹屍還是衣錦還鄉，只要在死的那天，能夠坦然地笑出來，大喊一句：‘老子這輩子沒有丟邊境騎士團的臉’，就足夠了。”
不過費羅德似乎並不打算給菲爾過多的消化時間，話音剛落便連拉帶拽地拖着菲爾奔到了另一個房間門前，不等兩人進屋，房間內食物的香氣便急不可耐地沿着房門的縫隙悄悄鑽進了兩人的鼻腔，引得費羅德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角。透過虛掩着的房門，可以窺見裏面端着木製餐盤就餐的騎士，
毫無疑問，這裏是要塞的食堂。不等菲爾開口，費羅德就搶先一步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即便貓着腰鬼鬼祟祟地推開了食堂的門，縱使菲爾此時頭頂着一串問號，但望見費羅德臉上老小孩般的笑容，也就有樣學樣，貓着腰跟了上去。
潛伏似乎很成功，在這人來人往的食堂中，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一老一少，費羅德就這樣偷偷摸摸地從別的騎士盤子裏抓取出了一份豐盛的午飯，麵包、蔬菜、葷菜、檸檬水，應有盡有，還得意地朝菲爾展示了自己的戰果。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我剛剛夾的肉去哪了？”，此話一出，猶如一顆驚雷進入了平靜的海洋，瞬間掀起了巨大的波濤，方才還有些安靜的人群瞬間喧鬧了起來，一眾騎士瞬間護住了自己面前的食物，更有甚者直接大喊道：“團長又來食堂偷大家的食物了！快警戒！一級戒備！”
聽到這話的費羅德不樂意了，蹭地竄起來，將手中的食物順勢遞給了菲爾，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頭髮，義正言辭地開口道：“團長的事情，能叫，能叫偷嗎？那隻能叫竊！哦不對，那是在考驗你們的偵查能力，對，就是這樣。”說罷還重重的點了點頭，似乎是在為自己方才不太有說服力的言論增添一些底氣。
不過這場鬧劇很快就被費羅德以新來的小朋友沒有吃飯為由搪塞了過去，只留得一眾騎士不停地拿自己的團長開涮。不過費羅德竊來的這頓午餐最終倒也的確落入了菲爾的肚子，對於平日裏只有早餐和午餐的菲爾來說，這頓午餐着實有些奢侈，以至於吃完后腸胃有些不適。
不同於中午的放鬆，餐后的騎士們似乎又換了一副面孔，丟掉了就餐時的詼諧幽默，取而代之的是緊張和嚴肅。費羅德也一改平日裏的嬉皮笑臉，一聲：“10分鐘后，所有能動的隊長，訓練場集合！”響徹了整個要塞。緊接着便是一陣稀稀拉拉的腳步聲從要塞各個地方響起。
跟隨費羅德的步伐，菲爾很快就進入了要塞訓練場，訓練場並不如傳聞中的那麼華麗，除了一些傷痕纍纍的木製假人和標靶以外，就只有一些堆放在角落裏的武器。不等菲爾有下一步動作，七名着裝整齊的騎士隊長便進入了訓練場。望着自己面前排列整齊的騎士隊長們，菲爾也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各隊，彙報情況。”隨着費羅德極具磁性的聲音消散，各個騎士隊長也開始了自己的彙報：
“一隊，出戰11人，輕傷4人，陣亡1人，剩餘10人。”
“二隊，出戰9人，輕傷1人，重傷5人，陣亡0人，剩餘9人。”
“四隊，出戰13人，輕傷3人，重傷4人，陣亡3人，剩餘10人。”
“六隊，出戰11人，輕傷2人，重傷2人，陣亡3人，剩餘8人。”
“七隊，出戰7人，輕傷3人，重傷4人，陣亡0人，剩餘7人。”
“九隊，出戰10人，輕傷2人，重傷6人，陣亡1人，剩餘9人。”
“十隊，出戰10人，輕傷6人，重傷4人，陣亡0人，剩餘10人。”
隨着一聲聲冰冷的數字在耳邊響起，費羅德臉上的表情也在不斷變化，直到最後一名隊長彙報完畢，費羅德才緩緩開了口：“三、五、八隊呢？你們有沒有知道是什麼情況的？”
但回答他的卻是一片死寂。隨着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費羅德的臉色也越來越差，終於，這位平日裏嬉皮笑臉的團長還是爆發了：“他媽的！老子在問你們話！說話啊！”但此刻的他顯然並不冷靜，任誰都能聽出他聲音中的顫抖和不安。
最終，還是四隊隊長戰戰兢兢地開了口：“報告團長！三、五、八隊，出戰共計29人，全…全數陣亡！我們沒用，只帶回完整屍體15具，剩餘14具，難以拼接……”四隊隊長越說越哽咽，以致於最後開始啜泣起來。雖然不能看清他頭盔下的臉，但菲爾，卻好像能看見他那張淚流滿面的悲傷面龐。
費羅德並沒有如想像中的大發雷霆，撂下一句：“拉烏爾，這孩子以後跟着你四隊！”之後，便黑着臉離開了訓練場，只留下菲爾和一眾隊長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