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陰雲密佈

今日的奧里吉恩一改往日的晴空萬里，倒是一反常態地下起了濛濛細雨，望着窗外隨風飄搖的樹枝，各家住戶也都絕了出門務農的心思，權當給自己放個假，讓鍛煉過度的肌肉得到久違的放鬆。

沒了農活要忙，菲爾也難得地睡了個懶覺，待得睜開眼，已經是晌午時分。強忍着繼續賴在床上的想法，整理好着裝，下樓洗漱。

對於菲爾來說，雨天並不是一個好天氣，雨天總是伴隨着陰鬱和沉悶，甚至會發生不好是事情，他更喜歡晴天，因為在他看來，太陽是生命的象徵，是萬物的起始，沒有什麼比早晨出門看見太陽更令人心曠神怡了。

但可惜，窗外的陰雲和細雨昭告着他願望的破滅。

從廚房的籃子裏隨手扒拉了兩片乾麵包，再倒上一杯清水，將就對付一下自己那從起床開始就一直抗議個不停的肚子。

待得坐到餐桌面前，菲爾才意識到有些許不對，先不說那和自己一般喜歡賴床的妹妹，父母都一反常態地不見了蹤影。菲爾試探性地朝父母房間的方向伸了伸脖子，但脖頸處傳來的酸痛感讓他不由得縮了回來，並在心裏暗罵了一聲：“該死。”

雖然時間很短，但菲爾還是看清了，父母並不在房間裏。應該是出門有事吧，隨着這樣的想法的出現，菲爾也就沒有往別處想，慵懶地靠在有些陳舊的木椅上，有一口沒一口地朝嘴裏塞着食物。

大抵是下雨天的人總喜歡多想，直到菲爾把麵包吃完，也不見父母的身影，窗外的雨並不見小，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心裏不太踏實的菲爾最終還是決定，出門去看看。敲了敲妹妹的房間門，簡單地留了口信后，菲爾的身影便迅速沒入了雨中。

雨中的奧里吉恩沒了往日的活力，平日裏一貫棲息於樹上歡唱的鳥兒們，此時早已不知了蹤跡，獨留下那可憐又邁不動腳步的老樹，搖曳着枝葉向風雨苦苦求饒。

靜，太靜了，今天的奧里吉恩，靜的詭異，靜的令人窒息。但此時的菲爾說不上來，他只覺得這種異樣的感覺快要堵得他喘不過氣來，無奈的他只能沿着小鎮裏的主路加快腳步，慢跑、快跑、奔跑，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快到最終幾乎要摔倒一般。隨他腳步濺起的泥水越來越多，飛起的泥水混合著雨水狠狠拍打着他的面頰，但這些，都不足以攔住他的腳步。

終於，帶着一身雨水和些許污泥的他，在主路的盡頭，發現了自己父母的身影，或許是看見親人的喜悅與放鬆，又或許是從那種詭異的窒息感中抽離出來的後遺症，精神上的放鬆險些讓他沒有站穩。

就在他一個踉蹌快要一頭栽倒在泥水中時，一隻溫暖的大手拖住了他將要倒下的身影。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菲爾的父親約克。此時父親的臉上早已沒了往日的嬉笑與從容，取而代之的是無助與無奈，但看見兒子的到來，約克還是勉強從嘴角擠出了一絲微笑，但任憑誰都能看出，在這丑的不能再抽的微笑之下，潛藏着的是什麼。

不待菲爾開口，約克便輕拍了他後背，示意他跟上。見狀，菲爾也識趣地閉上了嘴，跟着父親來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先前被人群擋住，菲爾並沒有機會能夠看清人群之後的是什麼，直到此時，他也成為了人群中的一員。

礙於被臉上的雨水阻隔了視線，菲爾的眼前只能看見一坨由各種顏色混合起來的混雜物，隔遠了一看頗有幾分瘋子藝術家手裏調色盤的味道。有些粗魯地拿袖口擦拭了面頰，

菲爾終於看清了眼前被眾人圍觀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一板車屍體，一板車混着血水、雨水、泥土和各種殘肢斷臂，面目全非的騎士的屍體。

好像……打雷了，白色的閃光刺穿了奧里吉恩的天空，卻又在瞬息之間消失不見。緊接着便是響徹九霄的轟鳴，彷彿是世界在斥責着戰爭的罪行。

望着一車的殘肢斷臂，菲爾徑直衝到父親面前，抓住父親的衣服，他有無數的話想說，有無數的話語想問，但最終，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他們不是騎士老爺嗎？他們不是一定會贏嗎？他們……”淚水夾雜着雨水拍打在地上，猶如一個個巴掌擊打着記憶力前些日子騎士老爺們的意氣風發，擊打着父親自信的笑容，擊打着菲爾自己。

戰爭對於年幼的孩子來說可能難以理解，但孩子們的共情能力卻一直都數一數二，尤其是當死亡真真正正地呈現在他們眼前時，他們未必不能理解這之中到底意味着什麼。

但不等菲爾消化完眼前的一切，耳畔突然響起了令人牙酸的，車輪碾在雨後的泥地里的咯吱聲。眾人循聲望去，那也是一輛板車，是由兩位騎士一前一後推動着前行的板車。板車上躺着或坐着的騎士，歪七扭八的，加起來得有十來個。此時的他們早已沒了往日的精神，一個個唉聲嘆氣怨聲載道。顯然，這是一車傷兵。

大抵是見到了其他活人泄了氣，拉車的兩名騎士索性把板車往路邊一橫，也不顧地上的泥濘，很沒風度地往路邊一坐，看樣子短時間內是不打算起來了。這一坐不要緊，但由於方才板車的擱置位置不太好，加之雨天地面濕滑，板車很快便沿着路邊的田坎開始滑動，最終，一車傷兵成功被板車蓋翻在了路邊的田裏。

不過好在搶救及時，這些傷兵們才沒有受到二次傷害，不過那兩名拉車的騎士險些要被同僚的唾沫星子給淹死過去。

然而短暫的插曲並沒有改善眼前的局勢，村民們懸着的心在聽到騎士們接下來的話語後幾乎要提到了嗓子眼。古拉格使用了不知名的武器裝備，對教國的部隊造成了大量的傷亡，且由於對方的火力過於強勁，武器破壞力大，濺射範圍廣，目前邊境沒有能夠治癒這種傷勢的人選，等於說是死一個，少一個。

死局，這是村民們目前能從騎士口中得到的消息，教國在這次局部戰爭中被古拉格全面碾壓，戰損比甚至一度高達10:1。

沉默，然後是爆髮式的爭吵：

“我早說要搬離這個鬼地方了，可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敵人打過來了，怎麼辦？”

“我要逃離這個地方，我可不想留在這裏等死！”

“我們難道不能和他們對抗嗎？”

“連騎士老爺都對抗不了他們，你還想和他們作戰，瘋了吧你？！”

“如果騎士老爺們都敗了，我們該怎麼辦？”

……

隨着爭吵聲越來越大，菲爾的腦子裏越來越亂，他好像能聽見什麼，但好像又聽不見，他不明白什麼是戰爭，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開啟戰爭，他只知道，此刻的他，很難過。看見屍體，很難過，看見傷員很難過，聽見爭吵，很難過，想像那冰冷的數字，更難過。為什麼要有人人受傷，為什麼要有人死去？

壓抑的情緒在菲爾的身體裏不斷膨脹，不斷想要尋找出口，但卻尋而不得。尋而不得，那壓抑的情緒索性開始橫衝直撞，幾乎要把菲爾整個人衝散開來。

周圍爭執越來越激烈，自穹頂之上落下的雨水和天空中驚雷的威力絲毫不減，菲爾心中的壓抑越來越多，越來越難受。

終於，在臨近崩潰的邊緣，菲爾選擇了釋放，他猛地抬頭注視着天空，緊接着便是一聲巨大的咆哮聲，雖然帶有一絲未成年人的幼稚氣息，但這咆哮，似乎真的沖淡了這窒息的空氣，雨…似乎小了些。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個還未滿12歲的孩子吸引了，縱使天空下着雨，還夾雜着不時出現的閃電，但這都不能遮蓋住此時這個12歲孩子身上耀眼的光芒。菲爾的身上此時正散發著非常耀眼的金光，恍惚間，讓人有一種見到了教皇的錯覺。

在場的村民們或許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作為訓練有素的聖騎士，領頭的聖騎士拖着殘破的身軀率先奔向了菲爾，下一刻，令人驚愕的事情發生了。他原本纏着繃帶的斷臂，竟有些發癢，待解開繃帶，那隻斷手奇迹般地長了出來。他下意識蜷縮了一下手指，除了有些不太適應外，與原來的手別無兩樣。

短暫的沉寂之後，海浪般的歡呼聲此起彼伏，任憑誰都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傷兵隊伍能夠發出的聲音。

雖然天空依然陰翳，但雨，好像真的要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