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神秘的腰帶扣
高齊德乃是渤海國八大貴姓排名第二的高氏家族的族長，時任渤海國政堂省左允，主管一應刺間，風聞，查究，朝野內外，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一百三十城的內外安全，對唐，突厥，新羅，大和的外情事宜。
高齊德在當朝渤海郡王大武藝和高氏家族的支持下，穩坐帝國安防大位已經八年。
他的手裏掌握着帝國當時最精銳的“黑暗力量”-天池社。
天池社的人員構成極為繁密複雜，從軍中到朝堂，州府官員家人，臣僕，民間引車賣漿者流，江湖上打把勢賣藝的，涵蓋了帝國從廟堂之上到江湖之遠。
從初代目大祚榮到二代目大武藝，高齊德被兩位老大倚為郡國穩定與安寧的磐石。
總章六六八年，高句麗被李績、薛仁貴滅國，半島三國的制衡格局被打破，百濟由於站隊高句麗，在唐，新羅的聯合打擊下，龜縮一隅，半島上新羅一家獨大。
為了擠走安東都護府，獨霸半島，新羅王金法敏勾結原高句麗的殘餘勢力在金馬渚立高句麗遺臣安勝為高句麗王，與大唐對抗。
另一方面又大肆奪取百濟故地，攻陷熊津都督府八十二座城市，幾乎佔據了百濟的一半國土。
經過近七年的對峙，唐朝將安東都護府從平壤遷到遼陽，新羅統一三國，成為半島霸主。
之後，如何北上佔領並鞏固高句麗故土就成了新羅最大的國策。
堵在新羅北進道路上的攔路虎就是新興的渤海。
對於初立的渤海來說，大氏家族曾是高句麗藩屬，在宗主國覆滅后，返回舊墟理所當然。
所以大祚榮，大武藝的南下復土戰略就必然要和北進的新羅展開對決。
為了儘快實現全復高句麗的軍事戰略，渤海國盡發靺鞨七部精兵為正路，在突厥駐渤海國“吐屯”的支持下從向突厥借契丹兵為後援，在陸地上對新羅形成壓倒性的軍事優勢，又在大和學問僧靈仙的牽線下，渤海與大和朝廷權臣安備仲滿達成軍事同盟，從海上對新羅形成壓制。
渤海聯合大和從海上進攻的戰略，是壓倒新羅的最後一根稻草。
聖德王和日本島上最大的土著部族蝦夷人的極大擔憂。
面對三面夾攻，新羅聖德王向玄宗皇帝請求支援，“聖人”令安東都護府嚴密觀察事態發展，如果新羅危殆，則可以一切手段介入。
而渤海的聯合大和的戰略，也讓日本列島曾經的主體民族-蝦夷人驚慌莫名，他們立即向新羅派遣使者，希望和新羅聯手對付渤海與大和的聯盟。
日本列島的蝦夷人為何有如此大的反彈呢？
因為此時的蝦夷人在大和朝廷的打擊下，已經瀕乎滅族，時任大酋-阿弓流為率領族人已經退守傳統的蝦夷人領地-陸奧國的北海道。
他環顧四周，對他們步步緊逼的是大和朝廷的兵馬，高句麗已經被滅國，曾經的友邦百濟在新羅的打擊下，半壁國土淪陷，自顧尚且不暇，哪有餘力干涉一個還處於原始父系氏族時期的蕞爾小邦。
蝦夷人歷史上最後一任聯盟領袖-阿弓流為想到了與高句麗和日本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新羅。
阿弓流為派弟弟比通阿古來到新羅，秘密會見了新羅隱伏在民間的花郎主達伽耶。
在六六九年唐朝與新羅戰爭之後，新羅神文王開始着手打壓在軍中急劇膨脹的花郎團體。
六八一年，更是下詔廢止花郎制度，詔書一下，各地花郎主或者反抗奮爭，或者隱入民間以待東山再起。
神文王施展雷霆手段，全面掃蕩新羅境內花郎勢力，到了次年，新羅花郎只剩下達伽耶隱伏在熊川州，供奉彌勒，發展信徒，三年之內，以花郎為基本盤的彌勒教徒達到三十餘萬，其觸角就像八爪魚一樣，遍佈新羅九州五京各地鄉村，達伽耶被信眾奉為“彌勒主”。
比通阿古表達了希望得到“彌勒主”的祝福與加持，允諾列島的蝦夷群體同樣可以信奉“彌勒”以達伽耶為“彌勒主”。
達伽耶欣然接受比阿通古的建議，畢竟多個盟友還是好事，可以將影響力擴展到大和列島，這可是歷代新羅君王們的願望，沒想到今天竟然有人拱手相送這個天大的機會。
達伽耶在精銳的花郎中精選了十餘名高手和蝦夷聯手對渤海二代目大武藝展開刺殺。
正所謂“螳螂撲蟬黃雀在後”，渤海的秘密組織早就已經滲透入達伽耶的內部並且身居高層，達伽耶與蝦夷的計劃被迅速飛信傳書到高齊德手中。
高齊德與大武藝決定利用這次良機，徹底粉碎新羅和蝦夷在渤海德潛伏組織。
在國相烏照度和大唐安東都護府都督高德武（高句麗末代王高寶藏與武則天侄女所生）的支持下，“天池社”初試牛刀，在西京鴨淥府一舉消滅了新羅和蝦夷聯手對大武藝的刺殺。
新羅精銳的花郎和蝦夷王-阿弓流為在渤海和半島的秘密組織幾乎被摧毀。
在渤海國取得情報戰線全勝時，新羅在大唐的威懾下也停止了北上的軍事計劃，撤兵回國。
半島霸主的新羅至此專心一致地經營本國和百濟故地，積蓄髮展勢力，以圖東山再起，恢復曾經的高句麗故土，將自己的國土延伸到遼東半島，與大唐決一雌雄。
對於鋒芒初露，如同乳虎下山一般朝氣昂揚的渤海，新羅聖德王採取拉攏結納的國策。
派禮部大舍相柏冊封大武藝為五品大阿餐，這是新羅十七品官階中的正五品，也曾經是首任渤海王大祚榮被新羅冊封的官位。
時間到了七二六年，曾經風神俊朗，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已經是鬢染霜華，年逾五十的高齊德仍在維護郡國安危的戰線上辛苦操勞。
只是現在的“天池社”更加勢力雄厚，網絡已經延申到大唐內地和朝堂，江湖之間，契丹、突厥甚至遠在種滿了金桃的河中撒馬爾罕亦有渤海“天池社”的眼線和組織在有序運轉。
西京大火的調查報告擺在高齊德案頭，看着調查報告那娟秀，清麗的文字，一貫嚴肅，不苟言笑的渤海國“六扇門”的老大不禁流露出一絲無奈而又欣然的笑意。
再熟悉不過的唐楷，只有郡國貴族和上層才能掌握的語法修辭，沒有經過胄子監的專業學習，沒有經過碩儒的親自指點是寫不出來的。
這是“天池社”新任副監，郡王大欽茂愛女貞惠公主-大榮秀親自撰寫的調查報告。
這份報告詳盡細緻，並且附有西京大火現場的圖畫，對比現場圖，讓人如臨其境，一個立體的事故現場躍然眼前。
現場勘察和分析報告高達一尺，整個上午的時光，高齊德都沉浸在調查報告中。
這次的作案手法似曾相識，與十餘年前和國相烏照度聯手破獲的新羅，蝦夷刺殺武王大武藝案件的事發現場如此相似。
難道這次西京的大火還是新羅和蝦夷聯手作案？
現在的蝦夷人在阿弓流為被大和朝廷捕殺后，族群已經風流雲散，再也無東山再起的能力，他們哪裏來的實力和新羅再度聯手？
那他們的動機是什麼？為什麼要燒毀高仁義的宅邸？他們在西京潛伏了多久？
是外人還是渤海內部人作案？
從高王大祚榮到現今的武王大武藝，渤海已經度過了初期的危機，與周邊的強國保持着良好的外交關係。
突厥在渤海國內設有“吐屯”。
從大武藝承繼了父王大祚榮的“渤海郡王”忽汗州都督，名義上受大唐的平盧軍節度使轄制，是為大唐的羈糜州。
而對於新羅這個東北亞的小霸王，渤海也是一如既往地親近有加，大武藝仍然掛着“五品大阿餐”的新羅職銜。
百思不得解的高齊德煩躁地將手中厚厚的卷宗擲於案上，想要出去透透氣。
在案卷落下的時候，一件東西落到青磚地面“叮噹”一聲脆響，打斷了高齊德的腳步，他疾步轉身看到地上一塊被燒的焦黑的金屬片。
撿起來后，高齊德用水濕的抹布反覆擦拭，金屬片上的焦黑漸漸褪去，露出了原本的模樣。
這是一塊腰帶扣，而且是銅製的精美的腰帶扣。
一彎新月懷抱着太陽的圖案出現在高齊德眼前。
這種圖案在渤海境內是絕無僅有的，境內的族群以靺鞨七部、高句麗遺民為主，至少這兩個群體是沒有用這種圖案做腰帶扣的習慣。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高齊德聽見身側的窗戶“咔噠”響了一聲，一股陰冷，透骨的風吹向高齊德。
高齊德瞬間有些迷茫，忽然腦袋空了的感覺，意識在混亂，腦子裏“嗡嗡”攪成一團漿糊，眼睛一團團金花在狂亂地舞蹈，世界空明，周流停滯。
對於高齊德來說似乎很漫長，但其實也就是短暫的一瞬間。
高齊德搖晃着腦袋強迫自己清醒過來，那個銅帶扣沒了，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環顧房間，屋門仍然緊閉，火炕還是熱乎乎地持續給寒冷加溫，地上沒有，案几上沒有，卷宗里沒有。
高齊德的冷汗下來了，寒冷的極北之地，汗水就像小河一樣從高齊德的四肢百骸瘋狂地竄了出來，渾身就像是泡在荒野中的冰水裏，冷的透骨，手腳也在不自主的顫抖起來。
臉色青白的高齊德在他從事秘密戰線工作近三十年，從沒有今天這樣害怕過，這是恐懼，是從心底里發出的恐懼。
四周是異樣的安靜，在暗黑的角落裏有一隻看不見的東西在控制着這間屋子。
衙署內空寂，屋外的大風仍然在肆無忌憚，任性地撒歡。
“噠、噠、噠”敲門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