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釧兒
死亡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從期望到絕望,然後生不如死,追悔莫及。
蘇妧心痛如絞,忽然間對同姚氏母女三人虛情假意失了興趣,眼一閉,身子不穩的晃了晃。
她不是病秧子么,且正好又病了,勞累了大半日,也該支撐不住了。
蘇筠是最想看蘇妧受罰的,立刻就注意到了蘇妧的異樣,眼神一亮,假惺惺的道:“二姐姐,你怎麼啦?可是也有哪裏不舒服?”
剛說完,蘇筠又忽的蹙了蹙眉頭,心底閃過一絲疑慮,該不會蘇妧是想裝病逃避母親的責罰吧?
經她這樣一說,姚氏和蘇婷也齊齊看向蘇妧。
蘇妧勉強扯出一絲笑,單手按住額頭,有氣無力道:“昨夜構思畫作,久久未能入眠...”話音一頓,蘇妧偏頭看一眼蘇婷,才又接着道:“大姐姐放心,我能撐的住的。”
問話的是蘇筠,蘇妧卻對着蘇婷答話,乍一聽沒什麼,可細品...就頗有些耐人尋味了。
只不過,這屋子裏不知情的三人打心眼兒里沒將蘇妧當成過一回事,更不覺她在作畫一門上能有什麼過人的天賦。
姚氏不無諷刺的道:“哎,你這孩子,明知道自己身子骨不好,怎還這般放縱自己,嬸娘不求你成大才,你喜歡作畫當個樂子便是了,何苦熬夜傷身呢。”
“你呀,也不要什麼都和你大姐姐比,你大姐姐與你不同,她身子康健,心思玲瓏,又是咱們府上的嫡長女,她身上擔著整個侯府的前程,自是要辛苦一些。”
提起蘇婷,姚氏語氣中自然而然多了十分驕傲,然而,她卻不知這番話聽在蘇婷耳中,卻像一個火辣辣的巴掌,打的她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娘,是我擔心二妹妹在府中憋悶,剛巧女兒為秋日宴準備的勝景圖缺一樣顏料,需得去趟筆墨鋪子,便帶她同去了成賢街,未事先知會娘一聲,是女兒思慮不周。”
蘇筠見蘇婷似乎有些生氣了,不甘不願的想起蘇妧的‘用處’,撇撇嘴沒再出聲,心裏卻認定了蘇妧就是矯情,拿着雞毛當令箭,讓大姐不得不投鼠忌器。
姚氏不知內情,只當蘇婷是對蘇妧生了憐憫,這才明知故犯,心中不禁感慨,女兒到底還是太年輕,殊不知心腸軟可成不了大事。
“瞧我們婷姐兒,越來越有長姐的樣子了。”姚氏嗔怪的看蘇婷一眼,似嘆了口氣,接着,又轉向蘇妧道:“你們姐妹和睦,我心裏一萬個歡喜,不過妧姐兒,你到底身子弱了些,外頭不比府中,萬一你被哪個不長眼的衝撞了,有個三長兩短,你叫嬸母如何跟你死去的爹娘交代。”
姚氏假模假樣的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重重一嘆道:“罷了,今日之事,你回去抄十遍《孝經》,妧姐兒,你可願意?”
“侄女願意。”
蘇妧是真的願意,她不止要抄《孝經》,還要抄《地藏經》、《阿含經》、《盂蘭經》...,抄給她的爹娘兄長,也抄給她自己。
姚氏擺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蘇妧福了個並不標準的退禮,腳步虛浮的出了姚氏的院子,直到回到芙蕖閣,蘇妧的臉色才徹底沉了下來。
姚氏!竟然還有臉堂而皇之的提起她的爹娘!
蘇妧背靠着門扇,下齒緊緊咬住上唇,仰着頭努力不讓眼中的淚滾落,可是沒用,無聲的熱淚還是順着眼尾滑落,一顆接一顆。
蘇妧在心中告誡自己,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放縱自己的軟弱,任由悔恨吞噬理智,以後,絕不會再有,她不配。
許是心真的太疼太疼了,蘇妧衝到桌邊,拿起那把昨夜曾用來威脅過徐姨娘的綉剪,朝着自己的小臂用力扎了進去。
殷紅的血流了出來,蘇妧卻感覺不到痛,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溺水的人終於被救上了岸。
天色漸暗,屋外傳來了腳步聲。
“小姐,您還歇着呢嗎?可要奴婢進去掌燈?”
聲音不是翠柳的,而是負責洒掃的小丫鬟釧兒,釧兒一般不進屋伺候,除非翠柳不在。
哦?想到翠柳,蘇妧涼涼扯了下唇角。
她被罰抄經,是姚氏看在蘇婷‘袒護’的面子上,從輕發落。
翠柳可就沒這麼‘幸運’了,身為姚氏的眼線,連她出府這等‘大事’也不知稟報,可想而知等待翠柳的會是什麼。
不過,這與她何干?
“進來吧。”蘇妧緩緩放下袖卷,端正坐好。
門扇‘咯吱’一聲,被從外輕輕推開,梳着雙環髻的釧兒小心翼翼端着一盞油燈進來。
待點好了燈,釧兒有些猶豫道:“小姐,翠柳姐姐還不曾回來,已經酉時了,要不奴婢去一趟廚房?”
蘇妧卻忽然問,“釧兒,你今年多大了?”
釧兒明顯愣了一下,“奴婢十二。”
蘇妧低喃,“哦,怪不得...”
釧兒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急忙道:“小姐,奴婢五歲就跟着阿娘阿姐一起下地幹活兒,奴婢力氣大的很,什麼活兒都能做,一點不比年長的姐姐們差。”
蘇妧見她一副生怕被嫌棄的樣子,忽然搖頭失笑,這小丫頭難不成還當她這兒是什麼熱灶呢?
“我記得你是過了年來的?”
“嗯嗯嗯。”釧兒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小姐記性真好,奴婢進府那日是二月十六。”
蘇妧又笑了笑,“你記性不是更好,連日子都記得一清二楚。”
釧兒搖頭,“那不一樣,奴婢自己記得是應該的,小姐還記得就是奴婢的榮幸了。”
蘇妧心中劃過一絲詫異,“你識字嗎?”
釧兒眼睛睜大,隨即又似乎有些惶恐的低垂下眼帘,“奴婢...認得幾個字,不多...”
蘇妧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識字是好事,你緊張什麼?”
釧兒糾結了好一會兒,竟‘撲通’一聲給蘇妧跪下了,“因為...奴婢是偷學的。”
釧兒見蘇妧面色如常,才又鼓起勇氣道:“奴婢從前每隔三日陪弟弟去一趟村學,弟弟在裏頭跟着夫子學,奴婢就在外面...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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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女主會自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