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秦大哥真是個好人
為了趕上分派差事,秦川刻意起了個大早,還順道喚醒了院裏報更的紅冠大公雞。
此時天色尚未明晰。
夾道而生的花木草葉間,正是露水最盛時刻。
褲腳偶爾刮過徑邊花葉,剮蹭出些「沙沙」聲響。
不過短短百步,便已將整條褲腿浸濕。
等到天色漸明,行至小院外頭,就連青灰色的雜役素衣上,也落了不少濕痕。
「師太,朝雨師太!」
秦川駐步院外,輕聲呼喊一句。
稍候片刻,院落禁制應聲而消,這才抬步踏入其中。
嗯……
好涼……
甫一進入院中,秦川便覺有些異樣。
雖說昨日清掃之時。
便已察覺這小院裏,似乎比別處涼爽一些。
但當時日頭正盛,感官並不強烈,又忙着打掃完成差事。
也就未曾太過在意。
今日來得早些,衣衫裹了一身露水。
涼氣侵襲在濡濕布料上,瞬間顯得格外陰冷。
尤其是濕透了的褲腳處,更是沁涼入骨,如墜寒窟。
秦川微微打個寒顫。
不由將目光投向院角,那幅由歪槐、古井,還有一幅黑貓戲鴉圖,共同構建而成的詭譎景觀。
就這幾樣東西,全湊在一塊兒,陰氣想不重都難。
在這種地方住得久了。
輕則鬱鬱寡歡、陰邪入體,墮入魔道。
重則……風濕骨痛、類風濕關節炎。
也不曉得柔柔弱弱的小師太,能不能經受得住。
「是秦大哥嗎?」
胡亂思忖之間。
軟軟怯怯的少女糯音,從正堂主屋輕然飄出。
「朝雨不便外迎,還請屋裏一敘。」
秦川晃晃腦袋,回過些神來。
面上稍稍正色,緊了緊衣襟,踏步入內。
寬敞廳堂中,雖然依舊稍顯簡樸,但已比昨日整潔許多。
初昇陽光從屋頂亮瓦間,斜斜傾灑下來,照得屋裏亮亮堂堂、窗明几淨。
身形削薄、弱柳扶風的素衣小尼姑,眸中毫無神采,只餘一片凄白。
正一隻手扶着光潔的柳木桌邊,擺好了兩隻白瓷茶杯,又摸摸索索去拎茶壺。
或許是今晨陽光照得通透。
又或是風雨飄搖,終於安頓下來幾分,心頭哀愁舒緩了些。
昨日看着蒼白如紙的面龐上,稍稍多出幾分紅潤血色。
本就眉目如畫的面容,顯得更加嬌柔欲滴、惹人垂憐。
「我來吧。」
秦川見狀,隨口道了一句,快走兩步湊上前去。
將茶壺茶杯接到手中,自顧自斟上茶水。
「勞煩秦大哥了。」
朝雨雙手鬆開,一時有些局促無措,只得擠出幾分微歉笑意,輕柔道了聲謝。
秦川端起微涼茶水,一飲而盡。
這才側過身去,將身後背簍解了開來,輕輕放到地上。
「這是毛巾……這是皂角粉……這是糖罐和鹽罐……」
一樣一樣取出來,遞到小尼姑手中,讓她自行擺放歸置,日後一個人時,才好方便取用。
「要不以後每天,還是叫人從膳房送飯上來吧,也耽擱不了什麼事。」
耐着性子,一樣樣交代完畢。
秦川沉吟片刻,還是出聲建議道。
放任一個盲人小姑娘,每天自行生火煮飯,始終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秦大哥多慮了,朝雨幼時便已失明,這些年早都習慣了。」
小尼姑卻是依舊堅持,不願與人多添麻煩。
一邊摸索着歸置瓶瓶罐罐,一邊含笑應答道:
「莫要看我瞧不見東西,先前在庵里時,師傅們都誇我手藝巧,飯菜煮得好吃哩。」
提起水月庵里往事,動作言語之間,不由微微一滯,面上閃過些許悲楚。
旋即又舒緩一笑,兀自繼續說道:
「既然秦大哥不信,中午正好留下來吃些齋飯,也好嘗嘗我的手藝。」
強忍悲痛、悲中含笑的堅毅模樣,更顯幾分風姿。
看似嬌柔瘦小、弱不禁風的身軀里。
飽含着積極向上,堅強樂觀。
聽得秦川面上稍許動容。
想想昨日初見之時,居然還胡亂臆測,覺得人家是天煞孤星。
一時間心頭生出半分愧疚。
「嗯……午飯就不吃了,院裏還有差事要忙呢。」
不過動容歸動容,時間已經浪費得夠多了。
要是再不快些回去,可就趕不上活兒了。
當即施施然站起身來,言語之間,語氣愈加客套:
「以後每隔三五日,我便送趟食糧上來,若是有什麼需求,儘管提就是,千萬莫要與我客氣。」
反正已經有人付過靈石了,隨手之勞而已。
「那就先謝過秦大哥了,秦大哥可真是個大好人!」
小尼姑自是也不多留,莞爾一笑,露出個淺淺酒窩。
「正好現今屋裏還有些雜亂,等到收拾工整,更加熟悉適應一些。」
「再請秦大哥來做客,到時再好好嘗嘗朝雨的廚藝!」
巧笑嫣然、娉娉婷婷。
也不知是何等樣的苦難。
才能令得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出落得這般乖巧,這般深諳世事。
生活啊,真就是個王八蛋。
秦川暗嘆一句,也不再多留。
簡單與朝雨約定下來,自顧自走出房門。
行至院落之中,陰冷氣息再度縈繞身周,直欲侵體蝕骨。
秦川瞥了一眼庭院角落,那一株葉片輕晃的歪脖子槐樹,還有蒼涼荒舊的石沿古井。
心裏尋思着,去哪兒尋摸兩道靈符,稍微給鎮上一鎮。
「嘶……呼呼……」
「咯咯……咯咯……咯咯咯……」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倏忽之間,一連串打着寒顫、唇齒磕碰,斷斷續續之聲,驀然傳入腦海。
「好……好冷啊……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會如此陰涼寒冷……」
「咕嚕咕嚕咕嚕……石……石蓋兄,能不能稍稍偏一偏,漏些陽光下來……」
「沒……沒用的,你看上面的槐兄,全身都沐浴在陽光里,還不是凍得直打擺子。」
聲音來源很明顯。
正是院裏那處,看似陰氣森森、晦暗逼仄的角落。
秦川這才猛然驚覺。
明明這時候山間並無風息拂過。
那株還算茂盛的歪脖子槐樹,枝葉卻是止不住地輕擺微搖。
乍一看去,仿似是懼怕着什麼,在顫顫發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