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幼時的符顏(一)
今日是顏將軍及顏家大公子顏修班師回朝的日子,顏府上下全都喜氣洋洋地活絡了起來,眾人打掃的打掃、裝彩的裝彩、採購的採購,顏府大門口都掛滿了大紅燈籠,佈置得分外喜慶,不過顏將軍素來不喜鋪張,那些華麗貴氣的裝飾物都被下人悉數收了起來。連那位經常被下人遺忘在妙音閣的顏家庶子顏覆,也早早起床將自己的屋子裏外細細拾掇了一番,滿心期待地躲在一處牆后觀望。
顏家庶子顏覆之母只是區區一位青樓歌女,因偶然入得顏將軍榻上,才懷上一子,從此入住顏府成為了顏將軍的側室,不過紅顏薄命,在顏覆出世不久后時就病逝了。顏將軍與顏大公子常年在邊境駐守,對宅中之事操心甚少,顏家的下人見顏覆出身低微,少不了幾句冷嘲熱諷,只有顏將軍在宅中小住時才不敢放肆。顏將軍此人雖性子暴烈,但對自己的兒子是一視同仁,回京都時常常會給顏覆帶些稀奇的小玩意兒,興緻大發時還會教顏覆幾招武功招式。
顏覆從小天賦極高,翻閱家中典籍可一目十行且過目不忘,不過顏將軍是個粗人,經常對這些文人賣弄的東西是嗤之以鼻,反而催促着顏覆練武,強身健體,不過念在顏覆尚且年幼還無法帶去邊境,只得讓他留守顏府,以至於顏覆學了幾載還是半吊子功夫。
等到將近午時還未見顏將軍一眾人的身影,大管家有些焦灼,但他不敢流露於面上,揮揮手將下人們四散打發去,心想着要是否去城門口打聽打聽顏將軍的行程。
顏覆因早起竟趴在地上睡著了,他r娘在府里尋了許久,快要急哭了,才發現躺在角落裏的半大不小的人兒,一時間又氣又好笑,r娘怕他寒氣入體着涼趕忙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哎喲,哎喲,r娘,疼……鬆手鬆手!”顏覆嗚哇嗚哇亂叫着,小臉皺成一團。
顏覆雖年紀小但從小個兒長得快,才十二三歲就比他的r娘高了一個腦袋還要多,r娘見他疼痛難忍,才氣呼呼地鬆了手,誰料剛鬆手顏覆就嬉皮笑臉地跳開老遠。
“r娘,r娘,莫生氣,是覆兒錯了。”
“你躲在這角落裏作甚!”r娘叉腰瞪着他。
顏覆羞澀地撓了撓後腦勺,“我想父親想的緊,怕錯過了他回府的時間,便早早候在這。”
r娘嘆了口氣,“覆兒,聽乳娘的話,咱們先回妙音閣。”
顏賦有些不大歡喜,小臉立馬耷拉下來,眼睛不停往大門處瞅着,“r娘,我們不然……不然再等片刻……可好?”
“走走走!”r娘可不吃他這套,拉着他的手就往妙音閣走去。
二人方才走到拐角處,只聽得府外傳來一陣陣驚天動地的馬蹄聲響。
顏覆邊走邊不住回頭張望,這馬蹄聲應是他父親回來了!
但踏入府內的不是他父親顏有鳴,而是一位身着盔甲的陌生武將,這武將身姿挺拔,雙眼灼灼地掃視着顏府的眾人,武將身後的官兵魚貫而入,舉起手裏的兵器對準顏府的大管家,寒意肅然。
“將府內所有人拿下!”
顏府的乳娘先一步反應過來,慌慌張張拽着他拔腿就跑,顏府畢竟年輕,未見過世面,被這大場面嚇得有些腿軟,被乳娘一路又拖又拽才不至於跌倒。
顏覆被他乳娘拉到妙音閣附近一口枯井旁,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就被乳娘推了下去,隨即乳娘也跳了下來,枯井下堆滿了枯葉,二人跳下去並未摔傷,只是擦破了些皮,但腐敗之氣不斷充斥着二人的鼻腔,顏覆被刺激得眼淚汪汪,剛想打噴嚏就被乳娘一把捂住了嘴。
“噓,覆兒,不要做聲。”
顏覆忙不迭點點頭,乳娘這才輕輕放開了手。
果不其然,從枯井旁不時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以及下人們的慘叫聲,顏覆與乳娘神色驚惶地緊緊貼在井壁上不敢出聲,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叫人發現。
“說,妙音閣的人去哪裏了!”一個男子的大喝聲鑽入二人的耳朵里。
乳娘聽完,臉色煞白,身子不停地發抖,眼裏由驚惶轉為絕望,他們倆在顏府不受人待見,肯定不會有人替他們隱瞞的。
“官……官爺……妙音閣平日裏無人……住……以前老爺的側室住着……但她……但她……於十多年前病逝了……”一個下人哆哆嗦嗦回著。
“最好不要騙我,不然叫你好看!”官兵用力在地上噔了噔兵器,哐啷聲如一聲驚雷在枯井下躲着的二人耳邊炸開。
不知過了多久,顏覆迷迷糊糊地靠在井壁上睡著了,兩隻手還是死死地抓着縫隙中茁壯生長的野草,彷彿他的生命也如野草一般強韌。
“覆兒,覆兒。”乳娘輕輕拍着顏覆的臉頰。
顏覆緩緩睜開眼,只覺得腦袋陣陣疼痛,像針刺一般難忍,臉上也熱得發燙。
乳娘見他臉上漲紅,覺得不對,趕緊摸了摸顏覆的額頭,果然是發燒了,還燒得厲害。
“乳娘……”顏覆嘶啞地喚了聲,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乳娘皺着眉頭,死死抓着顏覆的肩頭,“覆兒,等會你踩着我的肩頭飛上去好嗎?”
一人生病,一人又不會武功,現下又無人來救,若不想餓死在這枯井中,只能讓顏覆強撐着爬出枯井。
顏覆胃裏一陣翻滾,他忍着不適,點點頭,“乳娘,他們……他們……還好嗎?”
乳娘知曉他說的“他們”是何人,但是瞧那陣仗,估計……估計……都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覆兒,我也不知道,等咱們出去再說好嗎?”
顏覆乖巧地不再追問,但他心裏早就猜到了府里其他人怕是已經遭遇不測了。乳娘半蹲在井壁旁,較小的身體緊緊貼在井壁上,顏覆咬咬牙踩上她的肩頭,乳娘身子搖搖晃晃,她趕忙用手指扣進井壁里,這才慢慢穩住身形。
“覆兒!快!”
顏覆深吸一口氣,將彷彿被糨糊蒙住了的腦袋裏的雜念拋出去,提氣運功,抓住那一絲絲內力運轉的空隙,腳底一輕,順勢躍起,才堪堪到達井口的高度,他伸手攀住井口邊。
身子重得不停往下墜,顏覆一頭冷汗都冒了出來,他耳邊不時傳來乳娘的囑咐,心中只留有一句話:一定要活着出去!
“覆兒,覆兒,你還好嗎?”乳娘在井底輕輕叫着。
顏覆只覺得一股神力破體而出,他掙扎着井口爬了出去,癱軟在枯井旁,喘着粗氣。還不等他緩過神,他又想起還在井底待着的乳娘,從井邊摸索着,撿起一根舊繩,一頭綁着腰間,一頭扔了下去,乳娘順着這根舊繩慢慢爬出了枯井。
這時顏覆早已昏迷了過去,只是手裏還死死抓着舊繩不肯鬆手,乳娘搓了搓被舊繩硌得泛紅的雙手,急匆匆地解開顏覆腰間的那頭,背着他一腳深一腳淺地從後門悄悄離開了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