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中計(下)
“r娘,危險,不能搖,知道嗎?”我指指欄杆又搖搖腦袋。
烏夫人似懂非懂,指着欄杆,“危險……危險……”
“不是欄杆危險,是不能大力搖晃,知道嗎?”我又耐心地解釋一遍。
烏夫人這會心智不全,不能像教普通人一樣教他,得耐着性子像教小孩一樣才行。
“危……險……”烏夫人歪着頭,懵懵懂懂呢喃着。
我輕嘆一口氣,剛想喚人過來服侍烏夫人,她就邁着小步伐挪動了我面前,伸手攤開,掌心裏躺着一顆黏糊糊的看不出形狀的糖。
“賦兒……吃……愛吃……你……”
她的意思是這是符顏愛吃的糖?
我低頭看看她手裏的糖,踟躇不已,這樣的糖無論是不是符顏愛吃的,我實在是下不去嘴。
烏夫人的手又往上抬了抬,她開心笑着,“賦兒……吃……糖……你吃……”
我乾笑幾聲,鼻尖都能聞到烏夫人手裏的糖的甜香味了,但絲毫提不起想吃的慾望,不是我不嗜甜,而是烏夫人手裏的糖還沾着几絲草葉,不知是她從哪個角落裏撿來的。
“r娘,你先幫賦兒收着,我下回再來吃。”
“吃……不吃?……”烏夫人疑惑地抽回手,盯着那顆糖看了好一會。
從小到大我父母早逝,被族人視為家族裏的災星,從未體會過有雙親是什麼樣的感覺,看着烏夫人雖瘋癲但一直將符顏放在心上,倒是心生羨慕。
我收起失落的心情,擠出一副自覺得很溫和的笑容,對烏夫人招招手,“r娘,賦兒陪你去樓下庭院嘗葡萄好不好?”
烏夫人正在吐着舌頭偷偷來回舐着掌心裏髒兮兮的糖,聽見我喚她,像受訓的孩童一般趕緊將手背於身後,沖我滿足地笑了笑,接着回味無窮地舔了舔嘴唇。
我故意板起臉,“r娘,你手裏的糖弄髒了,不能再吃了,不然會腹痛的。”
烏夫人一臉迷糊地看着我,似乎聽不懂什麼是“腹痛”,遲遲不知如何回應。
我暗暗嘆了口氣,“r娘,你過來,我給你擦擦手好嗎?”
這句話她倒是聽懂了,將手掌伸到眼前十分認真地注視了好一會,才輕輕搖頭,“不擦……不……擦……”
我正想繼續哄騙烏夫人,餘光卻瞄到了一抹曼妙的身影立於烏夫人身後不遠處的屋頂之上,那身影便是靜絲,捧月教的面具遮住她大半張臉,卻擋不住她冰冷的眼神與渾身上下充斥着的滔天敵意。
難道她要刺殺烏夫人?!
我大驚失色,朝烏夫人撲過去,烏夫人卻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連連後退幾步,背椅着欄杆才停下。
“不……不擦……不……”烏夫人以為我想衝過去制住她,迫使她擦凈手。
我害怕她失足墜落,只好停住腳步,情急之下大呼一聲——
“快!趴下!”
我的驚呼聲與靜絲袖裏的銀針同時發出,烏夫人本就痴傻,被我這番前後變臉弄得不清不楚,當場怔住了,躲閃已然來不及,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銀針朝我們這邊飛射而來,我若將烏夫人一掌推開,她勢必會受傷,我咬咬牙剛想運功衝過……
但與我料想的不同,銀針繞過烏夫人的身影,在我臉頰邊擦過,釘在了我身後的柱子上。
這是?……
我臉上覆著的面具緩緩從顱上滑下,應聲而落,咚地一聲砸在木地板上,彈跳幾下,發出沉悶的聲音。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被銀針擦過的地方,涼涼的、濕濕的,微微發麻,應是流血了。
原來靜絲剛剛射出的銀針將我面具的結繩擦斷,面具固定不穩便掉了下來。不過……她好像不是衝著烏夫人來的,而是衝著我來的?
烏夫人瞪大眼睛盯着我,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那兒,接着化驚奇為恐懼,她從嗓子裏蹦出驚天動地的尖叫,渾身顫慄地捲成一團,臉上血色全無,兩眼不住地閃動。
“啊——”
我茫然所措地呆住了,被她的尖叫聲弄得驚慌不已,心裏突突地跳,手心裏都出了汗,一時間不知該前進還是後退。
眼見着烏夫人背後的欄杆咯吱咯吱地響着,有些搖搖欲墜,我倒吸一口冷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得就像拉滿了弓的弦,馬上顫顫巍巍地朝她伸出手,“r娘,別後退了,快過來……快抓住我……”
烏夫人捂住耳朵,不斷地搖晃腦袋,連連自語,又驚又怕,窩在欄杆旁瑟瑟發抖。
“不……你不是……別過來……”
我記得符顏曾說過,烏夫人非常懼怕陌生人,難不成就是因為我摘了面具所以讓她回憶起了不堪的往事?可是現下蒼追人而去,靜絲在射完銀針以後也悄然離去,只有我一人與烏夫人呆在小樓里……
一股血直衝到我頭頂,我腦子裏嗡嗡地響了起來,無法平息自己。
一定要讓烏夫人遠離欄杆!
我咬咬牙,輕輕提起腳步往前挪了一小步,這會兒又一枚銀針從暗處飛出,鐺鐺釘在了我面前的木地板上。
烏夫人被這聲音吸引住,惶然抬起頭,瞧見我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更是惶恐了,臉色煞白地搖搖晃晃站起身,暈頭轉向扶住欄杆。
趁她分神之際,我三步並作兩步靠上去,緊緊抓住她的一隻手臂。烏夫人卻愈加瘋癲,另一隻手不住地推搡我,“滾……別我……不要……”
好在是抓住了,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而烏夫人張嘴用力咬上我的手背,在我吃痛鬆手之時,用力扯出自己的手臂,身子一扭,沿着欄杆飛了下去,她雙眼微閉,面容祥和,風吹散了她的滿頭銀髮。遠處衝天而起一束絢麗的煙火,烏夫人仿若一直折翼之蝶,凄美又華麗地隨風飄落,在短暫的片刻里綻放出最美的姿態。
我手腳冰涼,止不住打了個寒噤,兩隻腳像被釘住了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烏夫人安靜地躺在地下,結滿葡萄藤的竹竿從她胸腔穿過,皮開肉綻,身下淌了一地刺眼的暗紅色鮮血。
符顏站在庭院裏,直瞪瞪地盯着烏夫人的屍體,面如死灰,微微乾裂發白的嘴唇張了又張,他左手攥着一枚巴掌大的銅鏡,右手提着一名昏迷不醒的男子的腰帶。
電光火石間這名假裝昏迷的男子從他手裏掙脫開,一掌朝他胸口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