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幸運兒
“……呃？”
任謀還未從驚愕中脫離，卻見到複製體一乾脆地拿出一樣東西在他面前晃了晃。
長方形，厚片狀，圓角，液晶屏。
那是他的手機——至少是同款。
“剛才我說的那些都寫在手機備忘錄里，你可以仔細看看。”複製體示意任謀翻翻褲兜。
任謀可以肯定自己醒來後身上除了衣服外什麼都沒有，但就在複製體一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卻能感覺到兜里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個東西。
“呵呵……”
他傻笑了兩聲，接着翻出手機，打開了備忘錄：
“於世界而言，你已成為無意義的肉塊。
於你而言，萬物也都已終結。
你自願結束自己的生命。
你自願背棄了它。
你自願選擇了死亡。”
“……”任謀摸了摸鼻子，沉默着劃到了下一屏：
“但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一種‘唯一’。
找到它，獲得新生。
或者永墮輪迴。”
任謀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探尋着看了眼複製體一，對方卻只是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更多的東西。
即便是連續不斷的精神衝擊讓任謀已經有些麻木，他仍然難以接受所發生的一切——或者說不想接受。
他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即便這個幻境和這些“複製體”都超出了他的認知，他仍舊在試圖尋求合理的解釋。
但現在莫名出現的留言卻讓他只能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即：某個超出他認知的存在做了這一切，意圖是復活他，原因是需要幫助。
太扯淡了。
他試圖做出最後的抵抗，用已然有些痴獃的語調問道：“有安眠藥嗎？”
“如果有的話，你也不會想吃的。”
複製體一輕聲說道，臉上帶着某種特殊的意味。
任謀不明所以地看着對方。
但隨後他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顯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除了接受現狀外別無他法，而如果“那個存在”真的要復活自己，那麼能創造出這一切的人，自然也能給他一副健康的身體。
沒有了夢魘般的癌症催命，他自然也不必急着尋死——他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當然，前提是找到那個‘禮物’。
他的內心驟然火熱起來：“為什麼說我是核心？”
“看來你已經進入了狀態。”這時一旁的複製體二突然出聲，打斷了兩人間的談話：“這很好。”
接着他語帶嘲諷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畢竟或許會有超出常理的事物讓你不能接受，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快點理解這張臉上發生的事情。”
任謀看着那觸目驚心的兩個血窟窿，心下一緊：“你還好嗎，你的眼睛……”
“收起你的憐憫吧，如果你變成這樣，我會很高興的。”複製體二滿臉的鄙夷，也不管別人有什麼反應，自顧自地道：“我們的心智都是一樣的，不必裝出一副安慰他人的虛偽樣子，顧好自己就得了。”
這番生硬的話語讓三人間瀰漫起了尷尬的沉默，但很快複製體一清咳了兩聲，指了指複製體二：“我和……呃，他，在你回這裏之前短暫交流過。”
“叫我瞎子就行，不要吞吞吐吐的講究什麼禮儀。”瞎子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搶過了話頭：“我們三個並不是同時醒的，我大概在兩個月前醒了過來，但通往這個三角大廳的門一直打不開，所以被困在了那圓形大廳里。”
聞言，複製體尷尬地點了點頭，正色道：“我醒來的時間則是一周前，情況和他也是一樣，直到你打開了你那邊的門。”
“至於說你是一切的核心……”複製體一說著話，不知從哪掏出一把小刀，在自己的右手背上劃開了一道口子：“顯然這個幻境裏的一切都是刻意安排下的產物，因此對於你的蘇醒時間以及你蘇醒后三個大廳里的人才能夠碰面的這個情況，我想必然也是“那個存在”的有意為之。所以雖然無從知曉“那個存在”這麼做的用意，但毫無疑問你是我們之中最特別的那一個。”
“你這是……”任謀不解地看着對方那鮮血直流的手。
“為了區分。”複製體一衝任謀笑笑，“他說的對……事態緊急，現在確實沒必要為了一些小事情浪費時間，你的想法我也清楚……你可以叫我一周，這樣至少在稱呼和外表上我們暫時不必糾結彼此的身份了。”
任謀緩緩點頭，認同了對方的說法。畢竟即便他再怎麼說服自己，這兩人都是從思維方式到外貌特徵與自己完全一致的存在，如果彼此都有一個獨立的身份，對他來說也是暫時能接受的結果。
他並不想陷入無止境的自我身份認同的危機里。
“既然大家都達成了共識。”一周衝著遠處的其它人一揚下巴：“那麼，現在要說的事情，是關於他們的。
“我醒后和他們有過不少交流，大概知道一些情況。簡而言之，他們來自幻境之外的世界，從屬於一個專門對‘異常空間’和其所在地進行早期勘探和先期建設的組織。”
“而關於‘異常空間’，結合他們的解釋，我的理解是有天你回家，開門后發現自己來到了西伯利亞、回到了十年前的家中、看見鬼魂或者是看見孫猴子等等，他們分別對應了物理位置、時間位置、維度和概念等不同的異常。”
“這個組織的主要任務便是做好攻略異常空間的前期準備工作，以協助後面陸續到達的專業部隊進行攻略，從而達到從他們的世界裏將之清除的目的。”
“由於最近新出現了大型的異常空間，該組織的一個部門便來執行相關的行動，過程中意外發現了我們現在所處的這處幻境。按規章，他們應該將這個消息上報，再由專門的調配人員來分配任務，但他們的上司卻並沒有這麼做，而是分出了一個小隊，並臨時雇傭了三名‘獵人’直接進入了幻境。”
“小隊隊長就是雷，而獵人們，”一周看了瞎子臉上的血窟窿，斟酌了一下用詞：“現在只剩下了那個金髮女人，我只知道他們應該是雇傭兵性質的、危險的武裝個體。”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清除異常空間的方式。”一周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聽他們的意思，異常空間像是其它世界與他們的世界中的隨機區域產生的某種交集，而引發這種交集的任何人、事、物都被視作‘空間核心’，清除異常空間的方法則是控制住所有的核心……以包括但不限於殺死，清除，佔有等等方式。”
聽到這裏，任謀看着一周那不自覺變得凝重起來的神色，有些不寒而慄：“你是說，我們就是那什麼核心？”
但對方卻出人意料地搖了頭：“我不確定……幸運的是，他們似乎也並不能確定，而只是把我當成和核心有着莫大關聯的關鍵人物，當然，現在我們三人都是了，因此他們剛搖才才會聽從我的建議。”
任謀心下瞭然，如果按一周所說，這些人認為他們是空間核心，那麼自然也不介意將他們直接控制——用包含當場格殺的方式——而他們如今仍能站在這裏交談，想必也是因為這些人以為能從他們身上獲得空間核心的相關信息。
只是自己等人也都不知道那核心究竟是什麼，況且……
任謀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瞎子，那斷臂和臉上的血窟窿依舊讓人膽寒。
彷彿是有着什麼心靈感應，瞎子嗤了一聲：“放心吧，我沒有受到什麼嚴刑逼供之類的。”
“可是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任謀忍不住脫口而出，但話一出口就覺得有些不合時宜。
設身處地的想想，如果是自己變成這樣，自然也不願意多提些什麼，何況在擁有瞎子這個代號之前，他本來也就是另一個自己。
但瞎子雖然面色陰沉，卻出乎意料地開了口：“你很煩……你聽到了吧，他們沒有按規矩辦事，因此進入這處幻境只是那上司的臨時決定。很顯然，這群白痴並非是什麼專業人員，而包括那個上司在內，他們都不自量力地以為這是輕易就可以攻略的異常空間。”
“但是這處幻境是那未知存在有意設計的，和他們所認為的異常空間根本就是兩碼事，他們所仰賴的經驗也就沒有了作用，而且，”說到這裏，瞎子的表情漸漸古怪起來：“這群臭魚爛蝦，他們僅僅攜帶了很少的物資，短短一些時日就消耗殆盡，這個幻境裏也沒有可供收集的補給……直到那天。”
“那個女人……是她先勾引我的，我只不過摸了她的屁股，她卻砍掉了我的手。”他話鋒一轉，語氣森冷，臉上浮現出一種奇異的淡漠：“噢，那是多好的一塊肉？你這白痴，你想知道那個大廳里有多少人能撐到兩個月後的現在嗎？你知道自己的眼珠子嚼起來是什麼味道嗎？你知道在漆黑一片里時不時聽到咀嚼的聲音是什麼感受嗎？啊？你這光靠運氣就能苟活到現在的幸運兒？你還敢恬不知恥地總是來問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夠了。”在一旁聽得面色慘白的一周阻止了瞎子的咄咄逼人，扭頭對着任謀道：“我也是才聽到這些……所以我們現在需要做的主要是兩件事，一是找到那個存在給我們的‘禮物’，二是在此之前，從這群人的手底下活下來。而我們只有偽裝成知道空間核心情報的關鍵人物，才能暫時安全，至於在備忘錄里的留言，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
而任謀卻是沉默不語，三人的思維方式是如此相近，這讓他下意識的就知道瞎子只不過是在找理由泄憤，但這的確也是自己踩在了別人的雷點上，卻也怪不得別人。
過了半響，任謀低聲說了句對不起，他也分不清這究竟是對誰的歉意，但聽到這句話的瞎子卻當即面目扭曲了起來，張嘴就準備再次開罵。
“夠了！”一旁的一周見狀連忙再次出言阻止，隨後他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我們並不在那生活了二十七年的熟悉的世界裏了，這一點，請牢記。”
“一起努力吧。”
二人又短暫商議一陣后，便回到大廳中央與其它人匯合。
眾人圍坐成一圈，任謀注意到本該是一模一樣的那些人身上都有了細微的差別，芬妮們分別是毫髮無損、短髮和手背上有刀痕，三個雷中則有一個少了半邊眉毛，另一個則是在額頭上橫着拉了一道口子。
巧合的是，當所有人報出了自己之前所在的大廳后，任謀這處大廳里的人都保持了原樣，一周那方身上則都有一道傷口。
待眾人徹底坐定，任謀等人便紛紛將手機放在了中間，一周率先對着眾人道：“我想我應該重新介紹一下自己？”
見無人開口，一周便乾脆地直接開口：“最重要的人已經到達了，我也和他一起驗證過了我的想法……那麼我謹代表我的兩位‘同行’一起，重新梳理一遍現在的情況。”
“長話短說，我是一名空間學者，雖然生前並沒有親身經歷過，但我成功的在我的理論中預測到了現在的這種可能性。”一周說著將t恤脫了下來，用小刀戳出了一個洞：“假設衣服的正反面是不同的世界，那麼這個洞則代表了異常空間，也代表了兩個不同世界的交集，而這也是在你們的世界裏常見的一種情況。”
接着他又將衣服對摺了幾次，稍微費力地再次戳出了一個洞，隨後指着洞道：“這種情況則要複雜得多，我直接說結論：存在這樣一種罕見的可能性——幾個相同的平行世界同時與某一個不同的世界相交。在今天以前，這種情況只存在於我的猜想中。”
“這也是大家在這處異常空間裏能見到這麼多‘自己’的原因，本質上，大家都是獨立的存在，只是分處於不同的平行宇宙罷了。”
見眾人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任謀連忙趁熱打鐵，一臉嚴肅地說出早就對好的台本：“具體的公式過於繁雜，大家也不用了解……關於平行世界，簡單來說你所作的任何選擇，比如說你早上有沒有打噴嚏之類的，都會導致一個有着完全相同的自己存在但其它方面卻又有所不同的宇宙產生……”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忽悠。
任謀自然不是什麼空間學者，但這些人看起來也多半不是什麼科學家，在他都快把自己忽悠瘸了的時候，他們肯定也好不到哪裏去。
而且就算真有人刨根問底，他還能搬出無數相關的小說動漫電影之類的文藝作品來與其辯論，某種意義上，僅就這個方面而言，21世紀的大齡宅男是無敵的。
看着任謀終於是停止了講話，一周便清了清嗓子，二人互相點頭致意后，一周繼續道：“大家有什麼要說的嗎？”
“你們的‘同行’，看起來並不像你們這麼有學問，”短髮芬妮歪着頭，譏笑着看向一言不發的瞎子：“要我說，他更像是個懦弱的下流胚子。”
“一個人的學術能力和他的道德水平並不掛鈎，而且你又這麼有吸引力……”瞎子一改與任謀等人在大廳角落時的暴躁易怒，反而是輕鬆地聳了聳肩：“在我所處的世界裏，你這樣的女孩倒貼我是很正常的。”
“關於這一點，我覺得任何經歷過死而復生這種事的人，或許都會有些反常的行為。”一周不咸不淡的將這個話題揭過：“綜上所述，大家一心中應該都有了一個大概，但我得告訴各位，宇宙的奧秘是如此晦澀……我並不知道你們所謂的核心該如何去尋找。”
“幸運的是，我們有‘神’的指引，”一周打了個響指，示意眾人看向地上的三部手機：“我是一個無神論者，但這處空間是如此罕見，罕見到只在理論和數學概率中存在。因此我在和我的同行們商議過後，一致認為這處空間是偉大的神創造出來的。”
“我並不知道‘神’所謂的禮物究竟是指什麼，但毫無疑問，那是逃離這處異常空間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