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登里可汗
翌日清晨,一輛馬車在晨曦中侯着,李邈身着煙灰青粗布麻衣,帶着黛色粗布軟角襆頭斜靠在馬車上,一位抱着劍的紅衣少年立在他身旁。這少年生着一雙鳳眼薄唇,眉毛卻微微低垂,鼻頭也有些微圓,讓這本該神采飛揚的五官顯得有些苦大仇深,苦大仇深中又帶着一絲憨厚。這少年便是大唐第一劍客阿仝,本來也是同他師傅一般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的心性,卻在軍中識得了年歲相近的昌邑王李邈,二人初時並不對付,卻在一次次並肩作戰中成了生死知己。
風小漁背着行李呼哧呼哧的趕到馬車旁,打量着眼前這二位,說好了做普通百姓打扮,這二位卻仍是透着遮不住的貴族氣質,反觀自己,倒是徹底普通到像這二位的小廝,對,小廝,因為軍營里一件像樣女裝都沒有,所以連丫鬟都算不上。小漁嘆了口氣,和這二位寒暄了兩句,準備認命地去趕馬車。阿仝卻拉過韁繩,冷冷道:“風姑娘請上車,趕馬車的事還是由我們男人來。”這次西域出使,阿仝對李邈的安排十分不滿,認定他是色令智昏,打着帶醫師去醫病的幌子,其實只是為了帶個姑娘,不然大唐那麼多神醫,怎生偏偏帶了這個小娘子,所以並不願稱呼小漁為風大夫,對她態度也不算太好,連趕馬車這等小活也不屑讓她去做,不過看這姑娘姿容最多勉強只能稱為清秀,也無甚出色之處,也不知李邈這段日子是轉了什麼口味。
但在風小漁看來,這個阿仝可真真稱的上是講義氣,連趕馬這等苦活都搶着來。風小漁一臉感激地仰臉望着阿仝,踮起腳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誠道“多謝壯士!”阿仝皺着眉頭嫌棄地挪開肩膀,心中哀嘆道,“嘖嘖嘖,這個小娘子手勁可真不小。”小漁卻看不到這些,抱着行李高高興興地拱進了馬車,笑嘻嘻地對着李邈坐了下來。
李邈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廝裝扮的小漁,搖了搖頭,道:“呆會路過集市需給你備一身衣裳,不然真是,有失國體啊。”
小漁對他翻了個白眼,不過想到有新衣裳穿,也就不同他置氣了。
到了市集,李邈帶着小漁去了鎮上最大的制衣坊,阿仝跟在後面唉聲嘆氣,色令智昏四個大字在腦子裏來回盤旋。
小漁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看見各種款式新穎的儒裙襖子自是愛不釋手,心中尋思這個李喵喵,也還算得義氣。
正在此時,制衣坊內響起了李邈禮貌的問詢聲:“掌柜,請問這裏可有大夫穿的衣裳?”老闆滿臉堆笑道:“有有有,客官這邊請!”
小漁拉住李邈道:“不不不,我要那些尋常小娘子的衣裳!”
李邈擺擺手道:“不妥不妥,此去行醫,衣着還是莊重點好,畢竟你一黃毛丫頭,想讓人信服免不了得靠衣裳撐撐場子。”
小漁翻了翻白眼,丫你個頭,好像你多大似的,無奈錢袋不在自己兜,只能跟着別人走。小漁悲傷地搖了搖頭,不情不願地跟着李邈挑衣裳去了。
阿仝摸了摸下巴,感慨道:“嘖嘖嘖,原來李邈最近好這口。”
於是這三人,一人不屑,一人不滿,一人信心滿滿,繼續趕起了疾馳的馬車。
這一路算是非常順利,只換了四匹馬,不出半月便到了沂州。
移地建在沂州城外三里處安營紮寨已有月余。雖說此處只是臨時營寨,但大汗的氣勢卻擺得足足的。但見這片開闊的區域,營帳連綿幾里,那座位於腹地的體積最大的便是汗帳了,帳前立着兩根三丈有餘的木柱,頂部各掛着一顆狼頭,柱上纏着鑲滿寶石的黃金滕,顯得氣勢非凡。李邈一行人在營外自報了來意,等待通傳,可過了許久也無人回傳,顯是移地建刻意擺譜。
小漁有些不耐煩地在原地踱來踱去,李邈默默地立在一邊看不出表情,阿仝則銜着一根雜草閑適地坐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望着遠處發著呆。
這三人約莫等到快要天黑,帳內才來人通傳,告知可以進去了。
登里可汗移地建,身着圓領窄袖團龍紋錦袍,衣領和衣袖均鑲嵌有織金錦的緣邊,衣叉高至腰部,露出了綠色的衣里,腰束躞蹀帶,綴方形帶銙,下垂短劍、小刀、礪石及解結錐等物。下穿長靿六合靴。他的長相極為英俊,深邃的鷹眼宛如一雙寶石鑲嵌在稜角分明的臉上,鬍鬚虯卷着從鬢邊繞過腮去。想他現在不過剛剛十八歲,看上去卻英武不凡,不怒自威。
李邈並未和移地建客套寒暄,而是開門見山道:“可汗,本王此次前來,自是為了合剿史朝義之事!你我父輩曾經共同作戰擊退安祿山,可汗也已答應本王願意出兵援唐,但此次駐兵忻州,聞言一路擄掠我百姓,卻不見援兵,也未向我軍主帥送信,不知為何?”
移地建哈哈一笑,道:“我答應的是天朝大唐!可不是弱小的你們!史朝義告訴我了,你們兩個皇帝都死了,現在正逢亂世,他史朝義可以搶,我回鶻又如何不能!”
李邈朗聲道:“我皇太祖父和皇祖父雖已薨逝,但家父已經即位,如今家父春秋正盛,一定會帶領我大唐重歸巔峰!”
“如今尚有唐皇?那為何我自入關以來,見着的都是破敗和死屍?你們大唐現在的實力,怕是連我回鶻都不如,還憑什麼讓我幫你們?”移地挑着眉毛,面露鄙夷之色。
“聽聞你們大漠的雄鷹在高飛之前,會啄去舊的羽毛,傷痕纍纍,孱弱不堪,可待羽翼再度豐滿后,卻能一飛衝天,飛到過去都到不了的地方!我大唐如今正在重生羽翼的時候!”李邈負着手,昂着頭,絲毫不被對方的折辱所屈。
移地建摸了摸下巴,一時語塞。
李邈見狀抵了抵身旁的風小漁,用口型說道:“好機會。”
風小漁見狀,接話道:“素聞登里可汗英勇無敵,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回鶻素來尚武,移地建瞥眼看了看這個帶着方帽的文弱女子,不屑的問:“你又是何人?”
風小漁雙手交叉在胸前,行了個胡人慣用的鞠躬禮,抬頭道:“在下風小漁,家中世代行醫,某雖不才,卻也粗通醫術。”
“別跟我說這些文縐縐的酸話,李邈,你帶個女郎中見我所謂何事?難道怕我對你不利,帶個郎中保命嗎?“移地建嘲諷道。
李邈微笑不作答,小漁接過話茬道:“鄭王帶某前來,是為了給大汗調理身體,以示友好。“
“笑話,本汗無疾,何須調理。“移地建面露慍色,頗為不爽。
“不知可汗如今騎馬時是否會感到胸悶氣短,微微出汗。”小漁從容問道。
移地建眼睛睜圓了些,有些吃驚,微微點了點頭。
小漁接着道:“射箭彎弓時,手指顫抖,這都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長途奔波,渾身筋骨必如寸寸斷裂,疼痛不已。”
“胡說,你閉嘴!”移地建捂着胸口,指着風小漁氣急敗壞地道。
風小漁也不慌,微微笑道:“是不是胡說,可汗自有分辨,我只想說,這些病症都不打緊,因為,在下都能治。”
帳內一時鴉雀無聲,帳外螽斯的叫聲此時顯得分外聒噪。
阿仝警覺地握緊了袖中的軟劍,隨時提防對方的氣急敗壞。
移地建深吸了一口氣,帶着探尋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風小漁一番,饒有興緻地擼起袖子將手腕露出,道:“你,上前,替本汗看看。”
風小漁鞠了鞠躬,便去替移地建診脈了,想到大事已成一半,不由暗自得意地笑了笑,心道李邈真是慧眼識英雄,帶自己真是帶對了,全然忘了剛剛雖然表面無甚變化,其實心中怕得後背已冷汗涔涔。
經過一番診脈,小漁確定了這個移地建就是之前葉護叛亂時被打傷肺脈,一直未好透,於是自信地抓起他的右手,在其尺澤穴,孔最穴和太淵穴上速度揉捏數下。移地建忽覺劇痛,急忙抽出手臂,正待發作。
小漁趕緊跳開,摸着並不存在的鬍子,得意地問:“可汗提一提氣,可覺舒爽些?”
移地建愣了一下,撫着胸口,運了運力,果然沒了之前的阻滯感。他讚賞地對小漁說:“神醫好手段。”
風小漁拱了拱手道:“哪裏哪裏,回鶻是我們大唐的盟友,能給大汗治病是某的榮幸。只是大汗傷的有些時日,若要根治還得吃上幾副葯。還請賜下紙筆。”
移地建欣然應允,令人準備妥當。
小漁很快開出方子,移地建仔細收好。
阿仝有些詫異地望了望李邈,又望了望小漁,心道這小娘子居然真有兩下,看小漁的眼裏也多了幾分欽佩。
李邈見移地建心情轉好,藉機道:“可汗,大唐回鶻世代交好,只要你我同心,滅掉史朝義只在朝夕之間。”
移地建點了點頭,道:“回鶻出兵可以。”
小漁眼見大功告成,轉頭望了望李邈,滿臉興奮。
移地建摸了摸下巴,看了眼風小漁,接着道:“這個小醫女有點意思,且會給本汗治病,作為交換,把她送給本汗作為禮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