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熙熙攘攘
大唐的子民歷經了八年的戰亂磨折后,急需這一場歡暢的大慶。這八年,讓多少人原本順遂的一生變得坎坷曲折,從腰纏萬貫到一貧如洗,從安居樂業到顛沛流離,從兒女繞膝到家破人亡。此時此刻,一切都過去了,倖存的人雖然還未從悲傷和痛苦中緩過神來,但生活還得繼續,此時,一場熱鬧的大宴將會無比撫慰民心,重新燃氣人們對未來的希冀。所以李邈對此非常重視,終日遊走都堂和工部禮部的省部內,既要和尚書省議事商定方案,又得埋頭和各部司抽調的官員準備各種籌備工作,絲毫不敢懈怠。花萼相輝樓的復建監管,大宴禮程制定,人員招募,件件樁樁,都極為勞心勞力。是以在王府內,鮮少見到鄭王的身影。
雖是沒有李邈相陪,小漁倒也沒閑着。長安畢竟是天子之都,小漁在這裏見識了不少過去只在醫書上見過的珍貴藥材,又因不花自己銀子不心疼,便盡數搬回府去,依着藥理試着煉製藥丸。雖說是練廢了一些,但成功的也不少,於是小漁又高高興興入了不少精緻瓷瓶用來裝葯,分門別類裝好,所有藥瓶上都貼了兩張小紅紙,前邊的寫上風神二字,後面的寫上藥丸的藥用和服法。全部封裝妥當后,便託付阿仝暗暗拿到長安名氣最旺的藥材鋪樂仁堂高價賣了。阿仝初時並不樂意,在同小漁把分賬比例談到五五的時候,態度忽然大轉折,殷勤了許多。小漁此時雖心痛得快滴出血來,但苦於自己在長安人頭不熟,也只能忍痛答應。小漁哭喪着臉,望着阿仝,搖搖頭道:“沒想到你竟是這種人,唉!”阿仝微微皺了皺眉,顯得那原本下垂的雙眉些微平順了些,道:“嘖嘖嘖,某也沒辦法呀,畢竟某雖在長安呆這許些年,卻仍寄住王府,連個宅子都沒置辦呢。”
小漁將一口老血硬生生吞進肚子,對着阿仝行了個叉手禮,咬牙切齒道:“少俠所言極是。”
這葯人稱“風神丸”,因為賣相好,藥效靈,雖然售價極高,但仍十分受達官貴人的追捧,一時間一丸難求。於是小漁和阿仝也賺的了個盆滿缽滿,煉藥也愈發起勁了,可當真算得無本萬利。只可憐這正經東家李邈被蒙在鼓裏,迷迷糊糊地當著冤大頭。
一日,小漁正咧嘴沉浸在葯爐前,忽然門吱呀一聲開了,小漁抬頭一看,來人正是昇平。
“喲,公主殿下,稀客稀客,進來坐坐。”小漁道。
昇平掩着鼻口,擰着眉頭,扇着小手,嫌棄道:“你這粗鄙之地,我是半分也不願踏入。”
小漁卻不生氣,從身後摸出一個藥瓶,在昇平面前晃了晃,得意道:“我聽說呀,最近有一種藥丸,服之可以美肌潤顏,在長安城的貴人娘子間很受歡迎,不知公主可有耳聞?”
昇平望着瓷瓶上的風神二字,恍然大悟,驚呼道“啊,難道這風神丸竟是你制的!”
“正是本神醫,送你啦!”小漁豪爽的將藥瓶遞出。
昇平一時有些愣神,竟是沒接。
小漁伸在半空中的手晃了晃,“怎麼啦?不想要?那算啦?”
昇平回過神來,一把接過瓶子,道:“這葯也不知是不是徒有虛名?我且勉為其難的試試。以免其他娘子受騙。”說完便旋身走開,到門口時,忽得停下了腳步,道:“明日辰時,我來接你去東市。”
小漁疑惑道:“去東市作甚?”
昇平上下打量了一下小漁,嫌棄道:“還不是王兄,不知吃錯什麼葯了,非得帶你去千秋節,你看看你,成日穿得似個街頭小廝,終是失了我們鄭王府的體面。只能勞煩本公主帶你去東市定製套像樣的衣裳。”
小漁俏皮的行了個插手禮“是是是,小人謝過公主殿下。啊對了,我的身份要對人保密,不然被人知道這葯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醫師所制,便賣不上價了!”
“世俗。”昇平皺了皺眉,速度離開了西廂。小漁苦笑着搖搖頭,心道這別彆扭扭的性子倒是眼熟的很。
長安分東西二市,西市胡商雲集,南來北往的稀奇寶貝都聚基於此,有些攤位前,還有滿頭小辮的胡姬風流的跳着胡旋舞招徠生意。小漁自打來了長安后,只要得空,總要溜到這來,一是為了找葯,二來這裏就像一個微縮版的敦煌,讓客居此處的小漁倍感親切,一解思鄉之情。今天昇平帶小漁要去的,則是靠近興慶宮的東市,同西市不同,這裏要安靜的多,只偶爾可以聽到三三兩兩閨秀們的輕笑之聲。這裏彙集了全大唐最頂級奢華的商鋪,小老百姓一般不常來,卻是達官貴人最愛逛的地方。她倆要去的錦繡坊又是東市最有名的一家綢緞莊,擁有一身錦繡坊出品的衣裳不知是多少娘子的夢想。
小漁哪見過這陣勢,看着琳琅滿目的各色綾羅綢緞,一時不知從何下手。
昇平挑了挑眉,湊到小漁耳邊小聲道:“哎呀,真是沒見識,這就把你唬住啦,跟着本公主,帶你見識見識上等貨。”說完直接帶着小漁進了后廂。
后廂的料子果然更是華麗,小漁砸砸嘴,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之情。長安城內沒有一個小娘子可以逃過錦繡坊的魔力,即使小漁也不例外。她環顧一周,對老闆殷勤的介紹充耳不聞,徑直走向一匹蜀錦。這片蜀錦看似尋常,沒有團花藻紋裝飾,奇就奇在底色是自青至緋的漸變,過度十分自然,好似薄暮煙霞,十分清麗脫俗。小漁高興地說:“我就要這匹。”昇平嘟囔道:“倒是挺會挑。”
掌柜搓着手,笑吟吟地正準備給小漁包上。
“且慢,劉掌柜,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呀,這匹料子,不是早就應承定予我了嗎。”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從門口傳來。
小漁不爽的回過頭去,只見門口俏生生的立着一位婀娜的娘子,環佩玎璫,裊裊婷婷。她身邊伴着一位長身玉立的公子,雖是逆着光,卻不難辨出那稜角分明的一張臉,正是當今大家最寵的嫡子,鄭王李邈。
小漁望着這似畫裏走出的一雙璧人,微微恍神。
昇平撇了撇嘴,道:“原來是本家阿姊,素聞長安城的李家三娘見多識廣,頗具風度,怎會和一個沒見識的鄉野丫頭爭塊衣服料子?“
李娉婷沒有答話,只是委屈巴巴的看了眼身邊的李邈,幽幽嘆了口氣道:“二郎,奴早是和店家訂了這塊料子,預備置件舞服獻藝御前的,今日和六郎歡歡喜喜來取料子,怎麼倒被說成是欺負人了。“委屈的撇了撇嘴,接着道:“不過,若是昇平公主的朋友喜歡,奴家讓了便是。“
小漁看着李娉婷那泫然欲泣,嬌嬌弱弱的樣子,心裏不禁感嘆長安城的小娘子可真是風情萬種,倘若自己是一個郎君,別說這匹料子了,就算天上的月亮,也得給她摘了來。頓覺不爭也罷,讓就讓了吧。
昇平不屑地翻了翻眼睛,轉眼對着店家道:“掌柜!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再好的料子,你也不能一物兩賣,我們在這長安城也都算得是有些顏面的人物,卻要在這市井潑婦似的爭塊料子,你這店怕也是不會再來了。”
掌柜撓了撓頭,這個李家娘子前些日子是說這塊料子不錯,不過也只是口頭說說,並未下定,但若是如實說出,難免得罪人,但不說,這邊昇平公主也不是好惹的,一時頗為為難。
只得撓了撓頭道“都是某的不是,沒把已定的料子收起來。我還有一塊私藏的好料,不如請昇平公主和這位小娘子移步一看?”
昇平攔住掌柜,叉着腰道:“掌柜,還是把那匹你私藏的拿給李娘子看看吧。今天分明就是我們先看上的。”
面對着眼前這一堆不敢得罪的主顧們,就算是這麼多年商場滾過來的掌柜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昇平,莫要胡鬧。”說完抬頭對掌柜道:“勞煩將布料包起來,送至李學士府上。”李邈此時明顯重色輕妹的一句話,倒是替掌柜解了圍。
見到自家哥哥如此偏幫自己看不順眼的李娉婷,昇平一陣委屈,但又不好當眾拂了他的面子。一時又是傷心又是生氣,只得緊緊咬着唇,怒氣沖沖睜圓了一雙杏眼,眼淚卻不爭氣的盈在眼眶裏,手裏的絲帕也不知被絞了幾圈。
本來不欲相爭的小漁看了看昇平和李邈,一股無名怒氣忽地竄了出來。
“掌柜,即是這位娘子先下的定,可有契書為憑?”小漁道。
“啊,這,當時是定了口頭約定。”掌柜為難道。
“可有第三者可做見證?”小漁不依不饒。
“啊,這,當時店裏雖有其他人,卻不記得是誰了。”掌柜慌忙道。
“即是如此,按照唐律,如果沒有書面契約,沒有第三方見證的口頭約定也做不得數。那便算不得學士府娘子先下定,今日大家都看到是昇平公主和我先看上了這塊料子,自然該是我們的。”
“阿這。。。”掌柜啞口無言,求救般的望向李邈。
李邈沒有說話,向前一步,將料子拿起,交給老闆,道“包起來。”
老闆急忙照辦,交到了李邈手裏。
娉婷面露為難道:“二郎,都是奴家不好,惹了昇平還有這位小娘子生氣了。這料子,我就這樣收了不大好吧。”
昇平聽着這虛假的推脫之言忍不住朝天翻了一個大白眼。李邈寬慰的話還沒說出口,小漁卻一把奪過包裹,看了看李娉婷,對李邈道:“李喵喵,你看這學士府娘子要比你明事理多了,這樣確實不妥,這匹料子我暫且收下,就不為難她了。”轉頭對昇平道:“昇平,付銀子。”
昇平嘻嘻應道“好嘞”,舒爽地付了銀子。對着娉婷道:“多謝美意,後會有期。”說完,便拉着小漁走了。小漁白了一眼李邈,笑着對娉婷拱了拱手,道:“娘子明事理。”
娉婷雖是氣得翻江倒海,但也只得忍住,望着李邈道:“二郎,這位小娘子看着與你甚熟,她是?”
“一個軍中認識的大夫,無甚關係。”李邈淡然答道。
正踏過門檻的小漁,身形忽地僵了一下,便跟着歡天喜地的昇平離開了布莊。
回到大街上,昇平笑得腰都直不起來:“風小漁,想不到關鍵時刻你是真夠硬氣,我兄長為了拉攏學士府勢力,促成聯姻,向來偏幫這個驕里嬌氣的李娉婷,你今天真是為我出了口惡氣。走走走,這塊料子甚是不錯,我帶你去長安城最好的成衣坊去製件最合身的衣裳。對了對了,那個李娉婷說是要御前獻舞,這麼好的料子別浪費了,我看你也可以去獻一個,你會不會?”
小漁木然地點了點頭。“無甚關係,聯姻,”這幾個字不知為何,此時如此沉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望着東市大街飄揚的商鋪旗幟,和石板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陣茫然。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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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超級卷的李喵喵這章開頭不大懂事,各位多擔待點,我們要相信他一定會變好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