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一百三十三章 內憂外患
自丘行恭處出來,宇文士及又折返回李治住處,見到其餘人都已經離開,遂求見李治,將方才與丘行恭的談話複述一遍。
李治乍聞丘行恭可以說服薛萬徹,自是大喜,薛萬徹麾下右武衛不僅兵強馬壯,在東征之戰時屢屢攻破強敵、所向披靡,如今更駐守渭水之北,與長安一水之隔,戰略地位十分重要,若能將其羅致麾下,勝算大增!
但旋即便意識到此事成功的概率極小……
他蹙眉道:「薛萬徹雖然與東宮並不親近,但這幾年與房俊走得極近,且幾乎對其言聽計從,想要將其說服就必須使其脫離房俊的影響,這如何辦得到?」
當初李二陛下東征歸來,放縱關隴軍隊肆虐關中,曾嚴令薛萬徹屯兵渭水之北威脅玄武門外駐紮的右屯衛,結果薛萬徹雖然表面上聽令而行,實則駐足渭水北岸對長安之戰視若無睹,幾乎等同違背了李二陛下的軍令……
這個渾人的思路不可以常理度之,但不知為何對房俊奉若神明,與其說將其從東宮那邊拉過來,還不如說是將其從房俊那邊爭取過來……何其難也。
宇文士及沉吟着道:「老臣擔憂的反倒不是這個,而是丘行恭此人的立場是否有問題。」
李治悚然一驚,問道:「郢國公此言何意?」
宇文士及喝了口茶水,斟酌着用詞,緩緩道:「丘行恭與房俊之仇恨,朝野咸聞、天下皆知,說一句不死不休毫不為過,但他與東宮沒仇。一個人縱然子嗣斷絕,可畢竟年歲不算太大,尚有生育能力,到底會否被仇恨迷了心智,明知必死也要爭取一個與仇敵生死一搏的機會?況且,所謂的生死一搏不過是一腔情願罷了,現如今的丘行恭,那什麼去跟房俊生死一搏呢。」
若說晉王起兵之處丘行恭便追隨其後,那麼沒問題,畢竟當時晉王氣勢正盛,逃出太極宮拉着部隊反攻長安城,不知天下多少人震動,再加上晉王號稱有先帝遺詔在手,心中有所傾向之人不知凡幾。
但是現在局勢迥然不同,說是固守潼關,實則是退無可退、困守死地,江南私軍潰散更使得局勢瀕臨絕境,動輒有傾覆之禍,此等情況之下丘行恭來投,且表現得忠心耿耿、視死如生……當真只是出於對先帝之忠誠,以及對晉王之期望?
且此時又主動提及要去說服薛萬徹……難免令人生疑。
李治小心翼翼道:「郢國公是擔心丘行恭用間?」
萬一丘行恭當真是太子的「死間」,表面來投,實則伺機破壞,那邊是極大的隱患……
宇文士及放下茶杯,苦惱道:「這誰能斷定呢?左右只不過是提醒殿下一聲,心中要有着分寸,加以防備罷了。且看他如何說服薛萬徹,再做打算吧。」
李治無語。
若是對丘行恭存了猜忌之心,縱然其成功說服薛萬徹,又如何可以相信?:
說不得連薛萬徹都是「間」……
李治仔細思慮一番,沉聲道:「事已至此,總不能以「莫須有」之理由將其拒之門外吧?暫且聽之任之,背地裏嚴密觀察,若其居心不良,必然露出馬腳,屆時再做計較。」
說白了,眼下處於絕對劣勢,若不能另避蹊徑,就只能坐以待斃,任何一個機會都不能放過,哪怕看上去疑點諸多、危險重重……
簡直內憂外患。
宇文士及頷首認可這個道理:「正該如此,或許也只是老臣疑神疑鬼而已,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這個希望。」
若能說服薛萬徹站在晉王這邊,對於局勢之影響堪稱逆轉,結局如何,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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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秋雨一場寒,近日關中、關東大雨普降,陰雲連綿,天氣濕寒。
魏王李泰於延康坊的府邸之中,一眾親王齊至,平素尊貴無比的一群人皆穿着樸素,圍在後宅一個雨亭之內,就這石桌上十幾樣精緻華美的素齋,喝着小酒聊着天。
話題自然離不得當下的局勢,尤其是江南那邊傳回的戰況。
李治雖然固守潼關、隔絕東西,但並不能完全隔絕消息傳遞,無論是蒲津、夏陽、龍門、磧口等渡口,亦或是商於古道,都可以供斥候行走,傳遞消息。
只是商於古道遂聯絡長安、洛陽,但畢竟山澗狹窄、道路坎坷,數百人通行已是極限,想要成千上萬裝備精良的大軍支援長安,卻是不能。
否則關中也稱不上「天府之國、形勝之地」……
待到王府長史將關東的戰報詳細讀了一遍,包括魏王李泰在內的一眾親王盡皆長長吐出一口氣。
就連素來桀驁不馴、囂張跋扈的蜀王李愔都忍不住慶幸道:「如此,吾等安枕無憂矣!」
言語神情,猶有餘悸。
李泰也神情放鬆,示意大家喝酒,而後道:「當初雉奴起兵攻伐長安,那氣勢洶洶的架勢,當真將我嚇壞了。非是我厚此薄彼,見不得雉奴好,只不過一旦雉奴成事,哪裏還有吾等的活路?」
年紀小的趙王李福起身執壺給大家斟酒,聞言道:「誰說不是?那兩日母妃每每將我叫到宮裏,摟着我苦得泣不成聲,每一回有戰報遞進宮裏,都唬得她嚇一跳,唯恐叛軍攻破太極宮。」
李泰擺擺手,道:「事已至此,還是少談論為妙。」
不過這也怪不得兄弟們擔驚受怕,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一旦晉王奪位成功,太子必死,連帶着東宮上上下下都要遭受一番清洗,但絕對不止於此。無論如何,眼下居於太極宮的乃是太子李承乾,是正統所在,而晉王屬於兵變奪位,即便得位也難稱名正言順,天下反對者眾。
所以晉王上位,就要對所有反對者大肆清洗,就如同當年李二陛下「玄武門之變」之後一模一樣……
而對於皇位威脅最大的人,自然便是他們這些李二陛下的親生兒子們。雖然不至於一朝盡喪,那樣太過顯眼必將惹得物議沸騰、臭名昭著,但此後數年陸陸續續暴斃而亡的結局,卻難以逃脫。
畢竟今日晉王兵變奪位成功,誰知明日不會有人效仿?
而太子若在這場奪位之戰中獲勝,從此坐穩皇位,則是另外一番局面。且不說太子是否仁厚如以往一以貫之,即便心中對兄弟們有些忌憚,但要顧忌名聲,萬萬不能背負一個「可虐手足、戮害兄弟」的罵名……
故而,在場諸人當中,最安全的反而是同為李二陛下嫡子、曾一度無限接近皇位的李泰。
因為李泰就是一個風向標,他的死活,直接關係到太子的名聲……
所以李泰此刻很是安穩,只要晉王不勝,他便榮寵依舊,甚至猶甚以往。
不過他看了長吁短嘆的李祐一眼,關切道:「不過你的處境很是微妙,還是應當多多思量才行。」
李祐愁眉苦臉,一口將杯中酒悶下,擦了一把眼淚,張張嘴,欲說無言。
李福年紀小,城府也淺,見其這般驚懼不安,忍不住埋怨道:「五哥你糊塗啊,當初怎能做下那等事呢?青雀哥哥和九哥差一點被灌了毒酒,照樣寧死不從,長孫無忌不也拿他沒辦法?偏偏你自己起了貪心,結果事到如今旁人或可無事,你卻摘不幹凈了。」
晉王若登基,一眾兄弟自是難得善終,太子登基,大家俯首帖耳安享富貴,總能保住一條命。可李祐不同,他是曾經謝過一封討伐太子的檄文的,曆數太子幾大罪狀,恨不能將太子搞臭搞死,他日太子坐穩皇位,哪裏容得下這樣一個「逆賊」?
所以無論最終是誰坐穩皇位,李祐那是都難得善終……
李泰一聽,連忙斥道:「十三弟慎言!這種話再不能說……」
然而未等他說完,李祐已經暴跳而起,先將酒盞投擲於地,繼而怒發如狂,戟指大罵:「放你娘咧狗屁!那是老子願意的嗎?他長孫無忌鋼刀橫在老子脖頸,逼着老子簽字畫押,老子有什麼辦法?長孫無忌是魏王的舅舅,他自是不敢殺魏王,可老子算個屁,他殺我還不跟殺一隻螞蟻一般?此事本以過去,你卻一再提及,是想要借太子之手弄死我嗎?來來來,今日你我便在此間決鬥,再不饒你!」
李福面紅耳赤,不過雖然心中腹誹,卻不敢多言,只能忍着眼淚,不敢還口。
他不敢,蜀王李愔卻敢。
李二陛下諸子當中數李愔脾氣最是暴躁,發怒的時候六親不認,此刻見李祐自己做下錯事卻指責旁人,自是不能忍,他看李祐不爽已經很久了。
當即拍案而起,來到李祐身前將其猛地推了一個趔趄,怒道:「就只會家裏橫是吧?你若當真有幾分血性,當初就應該跟長孫無忌拼一個你死我活,縱然死了,兄弟們也敬你是條漢子!你自己心裏藏着齷蹉,想要順水推舟成就好事,現在事敗後患無窮,反倒拿自己兄弟撒氣,算什麼能耐?來來來,你不是要決鬥么,老子陪你!」
言罷,猛地掙開李泰、李貞等人的攔阻,猱身而上,一拳砸在李祐鼻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