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沙諾的葬禮
雷雨已止,天空一碧如洗,空氣中夾雜着泥土的芬芳馥郁,月亮也露出了頭角。漸漸地,一切又恢復如初了。
“咳……咳……”
“沙諾……你堅持住,我們馬上,馬上就能回去了……”
陸吟背着千沙諾一路小跑,急切的心情讓他呼吸紊亂。
“陸兄……今天是滿月嗎,這外面還真是亮堂啊……”
千沙諾的微弱聲音在陸吟耳畔呢喃着,千沙諾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狀況了,想要活着回去恐怕是沒有什麼希望了。
“沙諾,你不要說話了,我們馬上就到了,你看,前面有亮光,你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陸吟加快速度,瘋也似的奔跑着。他的聲音似乎有些更咽了,但卻又儘力壓制着鼻頭的酸楚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陸兄,陸兄……你先停下來……”
陸吟掩着早已泣淚的面容,逐漸停下了腳步。
“行了……別再跑了……我想看看今晚的月亮……就在這兒放我下來好嗎……”
陸吟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有多餘的動作,只是輕輕地、輕輕地把千沙諾擱置在一處相對乾燥的地方,讓他的頭枕在他的膝上,讓他的眼睛正對着月亮,讓他一眼就能看見最耀眼的明月。
“月亮,真美呀……”
陸吟只是掩面抽泣,不知要如何作答。於是他便寂默無聲,不作回答。
“人間唯有天壇月,能解我心聒碎言啊……
“陸兄,我沒事的,真的沒事……”
千沙諾眼裏滿是真誠,若不是如今這種狀況,可能陸吟就相信他的“鬼話”了。
“賞完了這月亮……我們便回家吧……”
千沙諾顫顫巍巍道。
月亮向大地撒下一片皎潔,將千沙諾洋溢着笑容的臉龐照得明亮,就像是能看見夜色里一圈圈在江中泛着光芒的漣漪,漣漪里倒映着明月的模樣,也倒映着他的模樣……
……
“陸吟……”
楊雲帆從組織的急救室里出來,把手搭在陸吟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幾下,搖搖頭嘆息了幾聲,然後沿着走廊漸行漸遠了。
雖然沒有任何的言語,但楊雲帆的一切反應就已經代表他昭告了所有結果:千沙諾,走了……
陸吟陰沉着臉,也同樣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或許從被抓傷的那一刻起,千沙諾就已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對於心思敏感的陸吟來說,恐怕也是早就有了如此的預感。
他閉上眼沉思着,在臉上留下些許陰沉,隨後又在原地滯留許久。直到周圍所有一切都默然無聲,他才通過走路的方式製造一點聲音來消遣自己的孤獨。
屋外,月明星稀,剛剛經過雨水的洗禮,天空中雖然沒有繁星點點,但卻格外清澈。當然,還有伴隨着的蟲鳴。
此時,正值半夜十二點,正值午夜。
陸吟順着林間小路來到以前他和千沙諾一起玩耍的地方,那是一個偏僻的籃球場。
他走進籃球場,籃球框上掛着一條破洞的褲子。他在場內踱步一圈,發現籃球場的燈還在亮着。那是一樁以太陽能作為轉化能源的柱狀路燈,經過一整天的能源儲備,基本一晚上都不會斷電。
陸吟徘徊累了,就隨着心意坐在了一旁的破舊木椅上。
千沙諾,從小父母雙亡,只是一個骨瘦如柴的沙雕小伙兒罷了。
他樂觀開朗,生性活潑。雖然膽小怕事,但對待別人卻體貼入微。
曾經陸吟總是調侃他是“細狗”或者“干猴”,這時候千沙諾就假裝生氣假意追逐他。其實,千沙諾只是為了不讓陸吟無聊,才與他玩這種“幼稚”的遊戲的。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的,陸吟缺失快樂的童年。
因為自身因素,他理解那種缺少陪伴的痛苦。
所以在平時,千沙諾總是以各種方式逗陸吟開心。雖然最終總是以自己的“落敗”為結局,但看到陸吟敞開心扉的仰天大笑后,他竟也在不知不覺間展露出笑容來了。
還記得有一次爬山,山坡上岩石鬆動。陸吟一腳踩上去,隨後便如同一個圓球般從山坡上滾落下來。而在他身後的千沙諾見此狀況,不僅沒有躲避,反而還用他瘦弱的身軀迎上前去穩穩的接住了他,最終他的大腿重重的磕在了旁邊的大石頭上,還落下了個腿疼的毛病。
救完場之後,千沙諾為了不讓陸吟有心理負擔,還不忘逞強站起身,打趣說陸吟砸的真准,是追着他去的。
其實,陸吟早就知道了,雖然自己不是追着千沙諾去的,但千沙諾卻是追着自己去的。那次是,這次也是……
以前,陸吟和千沙諾總是在這籃球場的長椅上談天說地,暢聊人生。那時候,籃球場半夜的笑聲總是不絕於耳,那是一幅多麼美好,多麼溫馨的畫面……
“哈哈!沙諾兄!我跟你說啊……”
陸吟回過頭,臉上原本帶着的笑容瞬間就凝固了。長椅的旁邊,已經沒有人了,千沙諾他,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他望着昏黃的路燈燈光,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我以後又要孤身一人了嗎……”
陸吟小聲嘟囔着,千沙諾的離去似乎對他打擊很大,讓他對接下來的人生充滿迷茫與困惑。
……
一夜無眠。
這天,天空晴朗,烈日當空,與這悲涼的氣氛似乎顯得格格不入。
千沙諾的葬禮上,來了許多人,除了拘靈組織的戰友,還有許多曾經接受過他幫助的人。
拘靈組織替千沙諾胡編亂造了一個逝去的理由,說他不慎墜樓身亡。可陸吟多麼希望世人能聽到千沙諾的真正死因,多麼希望世界能夠給千沙諾冠以一個“英雄”的稱號。
看着靈棚上“音容猶在”的字眼,以及熙熙攘攘來弔唁而攢動着的人頭,陸吟不禁悲從中來。
“陸吟,再進去跟他說說話吧,以後相當一段長的時間裏你們或許是見不到面了吧……”
這時拘靈組織支局局長賀連章走到陸吟身旁,與他耳語了幾句。
陸吟也沒有多想,徑直走進靈棚。
當他看見那口一動不動的棺材時,眼眶不由得濕潤了。
“沙諾啊,昨天晚上我在籃球場坐了一晚上。你知道嗎,你之前那條破褲子還在籃球框上掛着,我看見就想笑……哈哈……還有還有,你記得你之間在山上被我砸了那回嗎?你還裝作沒事,你小樣,有沒有事難道我還看不出來嗎?那疼的都齜牙咧嘴的,還在那兒硬裝,嗐,你說你的偽裝技術咋就那麼爛呢……”
陸吟確實有許多話要與千沙諾說,可說著說著卻又不自覺的潸然淚下了。
“可這些你都聽不見了……”
“都怪我!都怪我……”
他的聲音一度更咽,
陸吟伏在那口檀木棺材的棺材板上失聲痛哭,他現在心裏只有無盡的自責。若不是因為自己大意狂妄,或許結局根本不會是這樣,或許千沙諾就不會躺在這口冰冷的棺材裏。
“陸吟!”
後面響起了楊雲帆的聲音,作為千沙諾的上線,陸吟以為他也是進來與千沙諾作最後的訣別的。
只見他邁着慢悠悠的步伐,但卻異常堅定。楊雲帆走到陸吟聲旁應聲停下,深深鞠上一躬以表敬意。
然後又在陸吟耳邊說了幾句難以琢磨的話:
“鳳凰終涅槃,有時候只有經歷過死亡的威脅才能突破極限,有時候死亡才是真正的開始……”
說完,楊雲帆便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了。
陸吟心裏驚了一下,腦中無限疑惑,但卻沒有開口問出一句。因為他知道他想問的問題有些荒誕,荒誕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陸吟坐在千沙諾的遺像之前,然後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淚水,若有所思地望着楊雲帆遠去的背影。
但又或許,這個世界本來就是荒誕的……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