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六祖
9、六祖的故事
坐在院長辦公室,畢成功揚着一封信,對導醫組組長美琪和辦公室主任曹孟德說:“你們知道我手中的這封信是誰寫的嗎?”
兩人搖頭。
事實上,畢總也不準備兩人回答出什麼準確答案來,他之所以發問,無非是想製造一點氛圍,讓手下兩員大將覺得自己接下來要說的內容非常重要而已。
果然,接下來畢總眼鏡鏡片下的一雙小眼睛緊緊地盯着曹孟德,帶着逼問的架勢道:“老曹,我們醫院的核心文化是‘信仰良善,頓悟人生’,企業精神就是六祖老先生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是我們兩人親自製定的,也是總部批准的,你說有問題沒有?”
曹孟德空有梟雄曹操的字名,此時畏縮地摸着後腦勺說:“沒......沒有吧?”
畢成功又將眼睛轉向美琪。美琪仰了仰她那粉嫩的脖子,輕咳一聲說:“應該沒有。”見老總點頭,又緩緩地說:“只是,覺得,那個,是不是太深奧了點?”美琪邊說,手邊在空中胡亂畫著圈。
作為管理着百十多號人的辦公室主任老曹,可以對畢總唯唯諾諾、畏畏縮縮,但對面前的這個美琪小組長卻有着十二分霸氣,絲毫不給面子地朝美琪瞪眼道:“文化本就應該深奧!”
老曹的話從某個角度來說沒毛病,畢成功嗯了一聲,心裏還朝老曹豎起大拇指。
一向快言快語慣了的美琪,本想將六祖的話發發感慨,見老總讚許,也就立刻剎車噤聲了。
畢成功眼睛一翻,也本想鼓勵美琪說下去,但見美琪低頭躲避了,就朝老曹努嘴道:“那你還跟我們講講六祖跟他師兄、師傅的故事吧。”此處用了“還”,說明以前開會或者閑聊,曹主任有多次講過六祖他老人家的傳奇。
曹主任左手腕戴着兩串佛珠,據他平時講,都專門請大師開過光,一串在南華寺求得,一串在南嶽拜來。此時,他右手移到左手,無意又有意地摸着腕上的檀香木珠子,開口道:
在湖北黃岡的黃梅縣,有一座著名的五祖寺。多年以前,弘忍大師在五祖寺傳法。有一天,從南方的嶺南來了一位大字不識的小子,揚言要拜師。這小子姓盧,名惠能,是gd省新興縣人,從小父親早逝,跟母親李氏相依為命,以賣柴為生,日子過得艱苦。因為曾經聽到一個客人誦讀經文的緣故,盧惠能問客人念什麼經,客人回答說是《金剛經》,並告訴他是從黃梅縣五祖寺弘忍大師那裏學來的,惠能便安置好母親,隻身來到黃梅參拜弘忍大師。當時,弘忍大師問了一句刁難盧惠能的話,說“你是嶺南人,又是獦獠,如何能作佛呢?”誰知惠能回答得很有水平,他說:“人雖有南北的分別,難道佛性有南北的分別嗎?獦獠身與和尚身儘管不同,但是本自具有的佛性又有何差別呢?”
幾千年前,嶺南的人是被正統的中原人稱為獦獠,猶如現如今的食人部落似的。
但弘忍大師聽了惠能非一般的回答后,從此就認定他是慧根很深、法眼很好的弟子。為了避免別的弟子的妒忌和怨恨,也為了磨礪惠能,就安排他去做一些比較低級的工作,例如劈柴、舂米、煮飯等。嶺南人都比較瘦小,惠能更是如此。他舂米,自身重量不夠,舂木落不下去,就在自己的腰間綁一塊石頭,以此增加重量。說明他人很聰明。
惠能到來時,大師兄神秀已經跟了弘忍大師多年,並且當了上座的教授師。所謂教授師,就是當有新弟子進來時,先由神秀給他們上課。等到弟子有了一定的水平之後,才能夠接受弘忍大師的傳道。
弘忍大師已進入風燭殘年,早就想在眾弟子中選一人繼承衣缽。他於是讓弟子們上呈一首偈語,以此來衡量他們的的覺悟程度。
在所有的弟子們看來,神秀大師兄是繼承師傅衣缽的不二人選,神秀自己也覺得是。但當然,神秀是真心普度眾生,並不為衣缽而來。作偈之前,他有着某種猶豫:如果上呈,為求佛法則為善,為求衣缽則為惡,他內心中是希望得到佛法,對於衣缽反而並不看得那麼重。但如果不呈偈給師傅印證,終究不知道自己水平如何。這是一個兩難選擇。他為此猶豫、糾結。
當然,最後,神秀還是作好了偈,也打算上呈。但當走到法堂前,總是心中恍惚,汗流浹背,前後四天,總共來回十三次都沒敢上呈。
當又過去了好多天後,在一個夜黑風高的三更時分,神秀終於下定決心地把偈寫在了法堂前的牆壁上。總共二十個字,內容是: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弘忍大師看完之後私底下語重心長地對神秀說了一大番話:“你這首偈,未見本性,只不過是個門外漢,還沒有登堂入室。這樣的見解,覓無上之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需要認識本心,見自家本性,不生不滅,時時刻刻都能見自性,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如果有這樣的見解,才真的是無上菩提的自性。你回去好好想想,再重新作一首偈來。”
可是那段日子,神秀江郎才盡,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就是作不出來。
然而有一天,在神秀題寫偈的牆的一側,有了另一首偈,內容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是惠能有一天聽人說大師兄作的偈,很多人在念,他去湊熱鬧,聽人念了后,自己也作出一首來,當即請人寫到了牆上的結果。
弘忍大師知道后,既吃驚又內心喜悅。但他還是裝着生氣的樣子,用鞋底把惠能的偈擦掉,還故意說“一派胡言”,又怒氣沖沖地來到柴房。注意,這個時候,師徒之間有幾句高手的對話。弘忍大師對惠能說:“米熟了沒有?”惠能回答:“早就熟了,只是還欠人篩一下。”
弘忍用竹杖敲了三下碓。惠能會意。
當夜的三更時分,惠能靜靜地來到弘忍大師房間。弘忍大師給惠能講《金剛經》,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惠能大悟,脫口而出:“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就這樣,弘忍大師給惠能傳了衣缽,讓他往南方去,以免受人加害。之後的十多年,惠能遭受惡人追趕,其中一次還掉進一個深洞內,是一隊獵人所救;再後來,他就在獵人隊授法。十多年裏,授法的足跡遍佈廣東各地,現在的韶關、懷集等地,都有他的寺廟;再再後來,神秀成為武則天身邊的高僧,武則天問還有誰的道法比他更好,神秀推舉六祖。武則天下詔讓人到南方請六祖,都被六祖謝絕。六祖名聲在外,成為一代宗師,肉身千年不腐,日本侵華時,都不敢對他有半點不尊。
聽到這裏,美琪嘖嘖道:“曹主任,不,曹大師——該叫你曹大師,想不到六祖有這般傳奇故事!想不到曹主任能講得這般好!”
曹孟德不理會美琪的感嘆和拍馬屁,繼續說:
六祖在聽人念了神秀師兄的偈后,還說過這樣一句話——欲學無上菩提,不得輕於初學。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
畢成功打斷老曹:“好了好了,美琪好不容易讚美你了,你再說,她又說深奧了,不會再拍你馬屁了!”
美琪確實聽不懂,就吃吃吃地捂着嘴笑。
畢成功點燃一根煙,抽了一口,把煙盒遞給老曹。老曹兩根手指夾出一根來,將煙放在鼻子上聞着,就如新婚之夜嗅聞自己的新娘一般。
畢總說:“現在的重點,焦點,是我們男科醫院倡導的企業文化——佛學、禪宗、頓悟、渡人渡己。老曹,六祖的精髓就是‘頓悟’對吧?”
老曹這才點上煙,點頭說:“是。”但剛抽一口,可能意識到自己戒了,就又趕緊掐滅。
“可是......”畢總又揚起手中最初揚起過的信紙,揮舞着對兩人,然後突然取下眼鏡,把信紙伸到自己眼前,念着內中的內容:“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六祖比神秀有更高的水平和境界,六祖惠能能夠明心見性,而神秀未能做到,就對神秀嗤之以鼻。這其實是錯誤的。從這兩首偈來看,惠能的境界固然高,但是惠能自己也說,他這是接引上上等慧根人的法門。上等慧根的人尚且不多,上上等慧根的人就更少了。惠能的偈,對於一般的人,是沒有辦法學習和借鑒的。而神秀的‘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卻是對一般人可以學習,可以操作的。時時觀照自己的內心,讓內心保持時刻的清靜、乾淨,就像一面鏡子一樣,非常的通透和明照......”
美琪點着頭,準備發表意見,畢成功用眼神制止住,繼續念着信中的文字說:“最主要的是,神秀大師的偈,更懂,更明白,對我們普通大眾,比如醫院的絕大多數醫生和護士而言,‘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更直截了當,更易懂易傳播。芸芸眾生中,是沒有幾個有六祖那樣的慧根,能頓悟塵世的。依我看,漸悟更適合我等,更能傳播和執行此等文化。那麼,醫院牆上的‘信仰良善,頓悟人生’是否改為‘信仰良善,漸悟人生’呢?”
美琪拍手喊:“出彩!”
然而,老曹卻拍着沙發怒道:“胡說八道!”又喊:“是誰?不知天高地厚!”老曹是衛生局領導的關係戶,也是一國營企業的退休幹部,被畢總聘了來,因此,自恃關係硬和年齡長,也就敢於在院長面前拍桌打椅。
畢成功將信紙遞給曹孟德。曹孟德一看,噗嗤一聲笑道:“徐卡宴,嘿嘿,畢總,就一小姑娘,不足為怒,不足為怒......不過,這徐卡宴,一手鋼筆字寫得蠻好!”
畢總臉含笑意地盯着老曹,好似說:是你怒了好吧。
美琪聽說是徐卡宴,立即伸手搶過信紙,邊看邊神情緊張地喃喃道:“畢總,你,是不是——要把她調到策劃部?所以,所以,把曹主任叫來。”她知道曹孟德還兼管着策劃部。
畢成功突然站直身子,嚴肅起來,很認真地對兩位說:“老曹,這個靚妹有才氣,‘頓悟’是不是改‘漸悟’先不管,但你監管的策劃部確實應該有這樣的人撐門面。美琪你呢,也不要緊張,我不怪你。況且,人還在你組裏,好生試用着,也由你調教,只是,不要動不動炒人家魷魚。”
兩人應允着。見畢總沒了其他吩咐,就心照不宣地出了院長室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