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紅姑
4、紅姑還活着?
有個獨立的房間,雖然安全,也覺安心,但是卡宴忐忑。她在等着柳眉的嫂子回來。
其實時間並不久,大約一個小時多點,柳眉的嫂嫂就回來了。他屁股一落座,就準備跟卡宴敘述,但柳眉說,還是先做飯,不差這一時半刻。
吃好晚飯,坐在陽坪,柳眉嫂子就說開了:
“卡宴你媽媽紅姑生你的時候,我也剛生我家棒棒仔不久。我比紅姑小,也比她后出嫁,但做媽媽比她先,大概是你爸爸因為國家教師,要晚婚晚育的緣故。你記得紅姑吧?從小到大總有穿不完的紅衣服,在我們這批孩子中,她又年齡最大,也喜歡扮大人,大家便都叫她紅姑。我明明是她妹妹,也叫她紅姑的。到長大了,有一次去學校,紅姑那時跟姐夫談戀愛。姐夫就問過我,‘紅姑呢’,現在想起來好像昨天。”
柳眉打斷,插話道:“你老糊塗了吧?卡宴剛出生她媽媽就走了,她怎麼記得紅姑?又怎麼知道紅姑是她媽。”
“看我,確實是糊塗了。”柳眉的嫂子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檢討。才四十齣頭的她,看起來確實很老,但她做飯炒菜好吃,卡宴想起清炒絲瓜特別柔滑、甜順,內中水的成分和瓜融合在一起,感覺不出湯是湯,瓜是瓜,而她們尼姑庵師傅做出來的就永遠湯是湯,瓜是瓜的。
“對了,卡宴,你記得棒棒仔啵?她每次回外婆家就要跟你一起玩的,還有嚴妍。嚴妍是孩子王,她帶着你們一起玩。”
柳眉瞪眼嫂子:“說正事,莫跑題。”
嫂子點頭,準備認真回憶最近不久看見卡宴媽媽的情況時,卡宴卻想起姐姐小時候講過,和他們玩耍的吳捧成,老師第一次點名把捧字念成棒,棒棒仔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於是問:“姨......姨媽,棒棒仔是不是叫吳捧成?”
“是啊是啊!”柳眉嫂子一面興奮地回應着,一面起身去自己的房間找東西,嘴裏還嘮叨着:“卡宴你等等,你等等。”
“你要幹什麼?還沒講重點呢!”柳眉很煩嫂子想一事是一事,剛起個頭,人就跑了。
誰知,一會兒,柳眉嫂子雙手捧着個紅包出來,認認真真地遞在卡宴身前,要卡宴接着,嘴裏囁嚅着說:“孩......孩子,長這麼大,除了剛出生時吃你的‘三朝酒’,後來就沒見過你。你剛才喊......喊我姨媽了,我得給你個見......見面禮。要不,姐夫地下有知,說我不懂事。”
卡宴站起來,一時不知如何應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柳眉嘻嘻笑着,像要故意看兩人笑話,最後嫂子朝她使眼色,才站起來搶過嫂子手中紅包,對摺后,強硬塞到卡宴牛仔褲后兜里,邊塞邊打趣說:“你這不是比我嗎?我可沒有給卡宴紅包。”
嫂子被姑子解圍了,說話也利索了,坐下后說:“你不同。我是她真正的姨。”
柳眉搶白嫂子道:“也喊我姨了。不信你問卡宴。”
嫂子不示弱:“你是柳姐,我只聽卡宴喊你柳姐。即便喊姨,也是阿姨。跟我的不同,嘻嘻。”女人老了就是慈祥,此時的大嫂就如抱了孫子一般,發出慈祥的微笑。
柳眉看了卡宴一眼,心說對呀,這丫頭還真什麼都懂呢!剛見我面時確實喊我阿姨,而不是姨媽。
嫂子繼續,不,姨媽繼續:“紅姑跟我是共一個老爺的,我們是五服之內的姐妹。小時候,紅姑對我最好了,小子們欺負我,紅姑經常救我。”
“得得得!廢話就莫啰嗦了。卡宴今後每天在這裏,你做些好吃的給她,不枉她叫你姨媽。現在言歸正題,趕緊說你是怎麼看見紅姑的。”
姨媽於是真的言歸正傳了:
“三八婦女節,村裡每個婦女發兩百塊錢,還組織活動。我本來在姑子這裏上班,當然知道會發錢,就提早趕回去了。那天的活動安排是去六祖廟祈福,然後買魚買泥鰍買黃鱔放生。活動結束在上廁所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大姐,跟紅姑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十八年前看見的她和現在的她,老了好多,臉上爬滿了褶子。現如今每個地方的公共廁所,洗手的地方不是有一面大鏡子嘛。我出來,到鏡子前去洗手,旁邊就一個人,總共我們兩個人,我一抬頭,從鏡子內看見一旁的大姐,看得清清楚楚,不可能看錯,隔得那麼近。我一驚,因為我知道紅姑是離世的人,但我後來也知道,紅姑首先是癲狂了,走失了,然後發現她的屍體,說屍體已經腐爛了,很難辨認。卡宴,當時是你舅舅辨認的,你舅舅就憑她胳膊上一個紅斑。這塊紅斑我也知道,紅姑從小就有。大家叫她紅姑,除了穿紅衣服,就因右胳膊上有一塊大的紅斑。
“我喊紅姑,紅姑沒有反應,連看都不看我。我脾氣上來了,準備去拉她的右胳膊,看有沒有紅斑。可是,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導遊小姐跑過來了,呵斥我,說我幹嘛。我說我沒幹嘛,我就問她是不是叫紅姑。導遊小姐說,什麼紅姑黑姑,她是我們肖總的娘,人有些糊塗,你不能欺負她,也不要理她。說著,拉着她走了。
“我還跟着她們的隊伍走了幾圈,發現好幾十人,老中青都有,像一個單位的。但說一個單位的,又好像都是些婦幼和老弱病殘,搞不懂。我問導遊小姐,她不但不告訴我,還說我怎麼老是跟着她們,問我到底要幹什麼。我又不好明說,也忌諱,因為紅姑畢竟是宣佈死亡了的呀。後來看她們上大巴車了,也就放棄了。唉......”
最後,卡宴姨媽嘆着氣,眼眶也紅了。
卡宴卻不動聲色。她有好多話要問,但一時又不知先問哪句,加之自己的結巴緣故,又總是自信心丟失而導致沉默。
倒是柳眉抓住了要害,問道:“大巴車是單位的吧?上面寫着什麼?”
“懷運集團。”
“懷孕集團?太搞笑了吧?”柳眉嬉笑着,不信任地看着嫂子。
卡宴也覺得搞笑,但不露聲色,她在思索。
姨媽尷尬地笑着,辯解道:“不是懷孕的孕,是運輸的運。我那天也想不通,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單位。”
“運輸就對了,我以為懷孕。”又說,“運輸就沒有什麼想不通了,地名的前一個字是‘懷’,比如,懷柔、懷化。卡宴,你去把黎老師叫來。”
卡宴起身,去二樓叫黎智。黎智明天有一堂培訓課,她晚上要做ppt課件。飯桌上她跟大家交代過。
黎智來到三樓陽坪后,柳眉很鄭重地說:“黎老師,休息一下唄。正好有個事求你。現在不是有個百度什麼的吧,什麼都可以查的,我要查一查懷字開頭的城市名。”
卡宴才知道柳眉要她叫黎智是為這個,便道:“我......我會。只要有可以上網的手機,電腦也行。”
柳眉叫起來,“小丫頭,你連這個都會啊!不不,你不是在修仙的嗎,怎麼也掌握現代科技?”一陣狂喜,還差點要抓着卡宴來個三百六十度的親吻。
“我.......我們那裏不遠的鎮上有學院。我經常去偷學。”
“那就太好了!我的手機給你,你現在就搜。那個親愛的黎老師,就不耽誤你了。”說著,朝黎智一個飛吻。
黎智拍了拍卡宴,小聲而用力地說:“你真棒!加油!”
通過度娘,卡宴一兩分鐘就找來了帶“懷”字的幾個地名,但不多。
卡宴沒有念,而是把屏幕放大給柳眉看。
柳眉念着:“懷柔——bj,懷安——河北張家口,懷來——河北張家口,懷仁——山西朔州,懷遠——ah蚌埠,懷寧——ah安慶,懷化——湖南。七個。”
“柳......柳姐,不是懷字開頭的要不要?”卡宴問。
柳眉搖頭,然後對卡宴解釋:“中國習慣,只有懷字排在前面的,才會簡化成懷。而且,這七個裏面,除了湖南懷化是地區外,其他都是縣區;也除了湖南懷化離廣東距離近外,其他地方都在北方。又是中國習慣,縣區一般沒有運輸集團。‘懷運’中的‘運’,顯然是運輸集團的簡稱。”
柳眉抬頭,朝向嫂子:“有注意車牌嗎?”
“我不開車,哪去注意什麼車牌呀。我連看都沒看。唉!怪我。”
柳眉朝嫂子一笑:“這不怪你,還感謝你,發現了偉大的懷‘孕’集團。”然後朝卡宴看看,又朝嫂子看看,起身拍板道:“八九不離十,是湖南的懷化。”
站着伸伸懶腰的當兒,柳眉又問:“你注意到她們說話的口音嗎?”她看着嫂子。
嫂子思考了一會後說:“口音不一,有說廣東話的,也有北方口音的。主要是,紅姑一直沒有開口啊。”
“你完全確定跟紅姑長得一模一樣?年齡也相當?”柳眉把伸懶腰的手舉在空中,定格在那。
“我確定。”柳眉嫂子舉起一隻手來,好像要發誓一般,又說:“要不是姐夫當年確認過屍體,我就絲毫不懷疑。”
柳眉伸完懶腰,有一陣子沒說話。
卡宴內心也五味雜陳。
幾分鐘后,柳眉像作重大決策一般地對卡宴說:“要從長計議。這個周末,你姐姐會過來。我們到時商量一下。你先在這裏上班,明天就去參加醫院的崗位培訓。”突然想起什麼,“對了,你的手好了沒?”眼睛盯向卡宴的右手。
卡宴把手又往後縮。
姨媽看出來了,朝着姑子喊道:“她手沒事,她手沒事。我知道,我知道。”是的,姨媽是參加過卡宴的“洗三朝”(出生第三天的一個洗澡儀式)酒宴的,卡宴的六指也是這一天才發現的。姨媽自然就知道卡宴右手的故事,也就明白卡宴用紗巾纏着右手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