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地獄【下】
1.21
文瀚目不轉睛地看着監舍門口,親眼目睹着發生的一切:只見這位新人手中拿着的東西,被快速上前,來勢洶洶的小紅帽值崗者瘋狂打落,各類雜物散落一地。新人連忙慌亂地彎腰下蹲,到處尋覓並試圖重新撿起所有的東西;沒等撿到第三件,就被小紅帽值崗者拳打腳踢地推搡到廁所旁邊的角落處,並被大聲呵斥着讓其雙手抱頭,面壁蹲好。新人剛剛按要求擺好造型,屁股和後背上又被重重地補上了兩腳。
“住手!”正當小紅帽值崗者再一次揮開右臂,還要發泄自嗨式地向新人的側臉掄下之時,一聲怒吼從大通鋪上迸發而出。
門口的小紅帽值崗者聞聲瞬間靜止,慌忙放下了手臂,轉身尋覓聲源。見此時的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兒,同時朝一個人看去。此人並非他人,正是此前一直盯着監舍門口所發生一切的文瀚。
“行了,欺負人也要有個限度!”文瀚略微降低了些說話分貝,畢竟這個特殊的場所的四周,還有24小時無死角監控的設備。回想起給自己送進來的管教警察對自己還算不錯,文瀚也並不想給人家再增加些什麼麻煩。
聽聞文瀚又補了一句,小紅帽收起了身姿,回到了自己值崗指定站立的區域。他目不轉睛地朝向監舍最裏面窗下,靠近風場門的位置看去,似乎在徵求着誰的意見。文瀚順着他的視線也看了過去,這才發現在所有人都在低頭翻紙,默默辛勞之時,居然有一個人在通鋪邊緣耷拉着一條腿,斜靠在牆面上悠然自得的清閑着。
文瀚盯住那個人,有些好奇地扒拉下旁邊人,問道:“窗檯下面那個不幹活的,誰啊?”
旁邊人頭也沒敢抬地回應道:“值日生,每個監舍都有這麼一個老大。”
文瀚聽聞,將目光聚焦到了那個人的眼睛上,見此人也正在看着自己。那人與文瀚對視了大約七秒鐘,然後轉眼看了下監舍門口的小紅帽值崗者,微微點了下頭。小紅帽值崗者隨即彎下腰,開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所有物品。
文瀚也轉眼看向了監舍門口,視線越過了收拾地面的小紅帽值崗者,對那個抱頭蹲在角落的新人說:“新來的,站起來,到我這坐!”
1.22
文瀚的話音剛落,新來的那個人就瞬間蹦了起來。他果斷地收起了自己的拖鞋,並把拖鞋放到了一側大通鋪下面專門放拖鞋的格子裏,然後光着腳躥到了文瀚所在的大通鋪上,敏捷飛快地幾個小碎步以後,噗通一聲坐在了文瀚的身旁,並乾淨利落地瞬間盤起了雙腿。這一波小操作,着實讓214監舍內所有的人都有些瞋目結舌,包括值崗的小紅帽,監舍最裏面位置就坐的老大模樣的“值日生”以及文瀚他自己。
“我來了,文瀚先生!”沒等文瀚和他說話,這個新來的卻主動先開了口,還竟然直呼出文瀚的姓名,這讓文瀚有些吃驚了。他將眼前的一摞紙輕輕地推開,將一直盤起的腿略微舒展了下,並在這兩個動作的幾秒鐘內整理了下思緒,仍然還是有些驚訝地問了一句:“……什麼情況?”
聽到文瀚的問話,只見此人一反前態,像是找到了程序進程模式,被瞬間激活了一樣的感覺:先是機敏地掃視了一下周圍所有的人,然後將身軀傾斜至離文瀚最接近處,對文瀚耳語道:“噓,悄悄告訴你,我是被派來給你做伴兒的小幫手……”
沒等此人說下去,文瀚有些聽不下去了;他轉過頭,
盡量壓低着聲音,以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語音分貝,更加驚訝地追問道:“你先等等,你是被派來的?被誰派來的?……還幫手,幫我做什麼?……”
“小幫手”回答道:“誰把你送到這個世界的,就是誰派的唄;你在這裏是需要些幫手的,我不確定之後還會不會有人被派過來,但是我是第一個……”
“哦?”文瀚再次整理了下思緒,“你是那個大師派來的?怎麼派的呢?你怎麼知道我在哪?你又是怎麼進來的呢?……”
“小幫手”沒等文瀚問完,這次學會了搶答,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動多說一點兒,文瀚的十萬個為什麼能一直問到自己記不住文瀚都問了哪些問題了。“文瀚先生,您別急,聽我慢慢說,我們啊,現在都是自己的靈魂被暫時抽離到了大師的思維空間裏,我們稱之為靈界。其實每個人的腦海之中都存在着這種靈界思維空間,只是大多數人修鍊不到大師的這個境界,沒有開發出來而已。我呢,在現實世界中,是大師的一個學徒,是在接觸了大師這個人,參與了一次他的靈界探索之後,決定追隨大師繼續修鍊的自願者。據我所知,像我這樣的自願學徒為數不少,都是現實世界中各行各業,且個人資質與人生閱歷還算優異和豐富的人。大家都是想藉由靈魂修鍊,不斷地持續完善自己,讓自己越來越出色和強大,以便在現實世界中具備處理各種問題或取得更大成就的心態、意志和能力等等。畢竟在大師的靈界修鍊,一分鐘可抵現實世界中的一年,且形式多樣,場景豐富,都是由大師的思維模式定製構建的,時間空間都不受限;多次參與之後,相當於體驗到了更多人的不同人生,拓展了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寬度、廣度、深度和厚度,人活一世等於活到了其他人的幾輩子,特別地有價值和有意義。所有的自願學徒,都在大師的思維空間裏留存了接口,可以隨時隨地接受大師的靈魂邀約而自願參與每一次靈魂探索及修鍊之旅。這不在你來到這裏之後,我接收到了大師的靈魂邀約信號,在大體了解了這次的發起參與人是文瀚先生您及其相關任務之後,我決定前來參與,與您並肩同行,也再一次修鍊下我自己……”
說到這,“小幫手”暫停了回答,因為他發現文瀚略微轉了一下頭,正要追加問題。於是,便繼續回答道:“您別再問我為什麼因為您是發起參與人,我就來參與了。實話和您說,之前在企業家界就聽說過您這個厲害角色,創業十多年,不僅為人有情有義,還特別有社會責任感,帶動和幫助過很多人過上了他們想要的生活;尤其是通過創業實戰經歷,培養出了很多優秀的年輕人,讓很多家庭乃至整個社會都受益匪淺。特別是您在閑暇之餘寫作並發表了《未來國民》這本書之後,我更加地對您欽佩有加……我甚至於讓周圍人都更換了對我的稱呼,我想和您有類似的名字,我讓大家叫我文生……”
“好了,可以了。”聽到這裏,文瀚大體聽明白了緣由,於是及時打斷了這個自稱“小幫手”的文生,轉而又進入到了自己的提問模式里。
“那麼,文生,我們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麼呢?”
1.23
文生眨了眨眼睛,回答文瀚道:“當然是繼續我們的修鍊了,我的偶像。”
“好吧!”文瀚還以為對方能透露給他更多信息,表現出略微有些小失望。
文生見狀,又補充了一句:“因為我是比您後來的,我可能看到的《修鍊任務說明書》會比你這個參與發起人多那麼一丟丟,不過也不是完整的;我們都同樣在未來有可能是幾年的日子裏,需要面對甚至是遭遇很多不確定的未知考驗,藉此來提升我們身體和心智等等各個方面,以達到我們的修鍊目的。但是按照規則,我即使知道的人或事也不能向同伴透露哦,無規矩不成方圓嘛,凡事都要遵守它的規則進行,才更好玩……”
“好了”,向來聽別人半句就能領會全意的文瀚,適時打斷了文生的話語,這是一種必要的溝通效率。“如你所說,那我們就一起繼續我們的修鍊之旅吧!雖然不知道在這裏會度過幾年的光陰,但是記得之前在辦公室,大師曾經說過,這裏的幾年也只不過就是我們現實世界的幾分鐘而已,沒關係。”
“是啊,不會耽誤我們現實中任何事情的,這也是大師思維空間靈界修鍊的諸多優勢與亮點之一;所以很多人聽說以後都想參與,但是只有少數人才有這個機緣和資格能夠參與,特別是像您這種參與發起人做先行者的,必須接受大師的靈魂邀約才行的,我是真心非常珍惜這次寶貴機會的……”
“那看你從門口到我這裏的一系列操作,你是對這種地方有過經驗的人吧?”文瀚再一次適時打斷了文生,又插入了一個自己感興趣的問題。
“是的”,文生繼續回答道:“所以這才是大師邀請我來做您第一個陪伴者的原因之一。”
“那你之前的經驗是如何得來的呢?”文瀚繼續追問。
文生一邊環顧監舍內所有人,一邊輕聲細語地回答道:“來日方長,我們在這光聊天不幹活兒不太好,先做工,完成我們的任務數,等有機會我們再聊。”
“好的,那就一會兒放風的時候我們繼續聊。”文瀚說著,抬眼看了下大通鋪附近的小紅帽值崗者,示意他給文生把生產資料拿過來。值崗心領神會,乖乖地捧了一大摞紙張,放到了文生的面前。然後,文瀚又回到了做工模式里,面前紙張上下翻飛,他的手腳麻利程度與思維同樣,靈活敏捷。這種難易程度的所謂做工,對於文瀚來說,等同於玩。
文生眼看着值崗者在文瀚的面前乖巧的樣子,又看了會兒文瀚剛接觸做工就能做到如此的駕輕就熟,不禁慨嘆地說了一句:“還得是你啊,我的偶像!”
1.24
忙碌的時間總是短暫,文瀚和文生感覺埋頭苦幹了沒多久,監舍走廊里就想起了尖利刺耳的打鈴聲。二人對視了一下,不用問,這是放風時間到了。
鈴聲過後,214監舍內瞬間又沸騰了起來;大家都趕緊整理好了自己面前的做工紙張,到指定位置一一領取了拖鞋后,面對風場門,分兩列齊刷刷地站在了監舍過道上,等待管教開門。
文生也早已為文瀚和自己領好了拖鞋;二人穿上拖鞋后,並未向前擁擠,不約而同地站到了隊伍最後面,也就是最靠近監舍門的位置;畢竟這裏是空間相對寬鬆,也是空氣質素相對好一些的地方。
隨着一隊管教在監舍最裏面高窗之上的位置一一走過,似乎在每一個監舍的風場上方都安排了適當警力監控督管,風場門在嗞嗞聲中受中央系統操控,自動打開。
214監舍的准罪犯們,如同其他監舍一樣,都像泄閘的洪水般瘋涌而至風場內部。剛來一兩天的文瀚和文生,或許暫時理解不了這種抬頭看一樣更大的天空和呼吸幾口更新鮮空氣的渴望和迫切。但是接下來當兩個人最後步入了風場,目睹着周遭的一切,也就開始懂了,原來在這裏,有且只有風,才是自由的。
只有三十多平米的放風場,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二三十個“人”,別說可以做什麼大幅度的運動動作,如果不稍加小心,或許一個最基本的轉身都很有可能撞到他人;四米左右的高牆圍繞風場四周,每一面高牆的頂部都以金屬粗管縱橫相連,整體形態頗似各種動物園裏都一貫採用的困獸牢籠;唯一的區別可能是動物的牢籠之上幾乎沒有人類行走,而放風場的上方卻時常有管教練雜技般地在金屬粗管上行走,時不時地還有幾塊鞋底爛泥往下落,掉在風場之中准犯人們的頭上、肩上、臉上或者嘴裏……沒有人能夠理解管教們明明靜靜地站在風場一側上方靠近監舍的過道上就好,畢竟那已經屬於高高在上的感覺了,為何偏偏還要在准犯人們的頭上走來走去?或許,這才是一種真正的“人上人”或者“踩在他人頭上”的絕爽實踐吧,何樂而不為呢。
文瀚觀察並默默心語完這眼前的一切之後,拉着文生到放風場的一個能看到儘可能大面積天空的角落,背靠牆壁站立着;文生在文瀚的身旁也擺出了同樣的姿態;二人並肩而立,仰望着同一片有格子的天。在同時沉默了大約三分鐘之後,兩個人,聊起了天兒。
“文生,你看這裏的天空多美,看起來好像比我們那個世界的還要蔚藍。能看到如此美麗的天空真好,只不過美中不足的是被這牢籠切割成了一塊塊兒,成為了一片有格子的天。”
“確實啊,我好像也從來沒見到過如此美麗的天空;或許是因為我們所謂的忙碌忽略了看天,也或許是只有失去了自由的人,即使是面對有格子的天,也會覺得難得美好而倍感珍視吧。”
“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我相信我筆下構建出的未來國必定如天堂般美好,可惜的是,我們這次的到訪,卻只能在這天堂地獄中進行。”
“是的,文瀚先生,這是大師給我們設定好了的修鍊場景,逆境中不斷突破的我們,更容易得到歷練、成長和完善。”
“為什麼感覺你對這裏好像很熟悉?”
“因為這是我第二次選擇接受身陷囹圄的磨鍊。”
“哦?為什麼要有第二次?”
“第一次只是體驗了一下第一站,淺嘗輒止,這次我想把全程走完,而且也想陪着你一起走完。”
“為什麼想陪着我,應該還有別的參與發起人也有類似的場景修鍊吧?”
“因為非常認可和仰慕您,想與你一起通過這天堂地獄的共同磨礪,相互了解,共同提高;希望在回到我們的現實世界之後,我能成為您未來事業的合伙人。”
“……”文瀚聽到這,不由得沉默了一會兒,他轉過頭看了看文生,“除了遇見更好的自己,我們也會是彼此這一次天堂地獄修鍊的收穫?”
“必定的!因為這種共患難中建立起來的感情和磨合度,是常人很難經歷也取代不了的。”
“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
“抱歉不能提前透露哦,只有當人和事發生之中或者之後,我才能向您說明。”
聊到這,文瀚看了看文生的眼睛,沒再多問。
他再一次將目光投向了那片有格子的天,那縱橫相連分割區間的金屬粗管,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