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鯨渡(九)
即便我不相信你,你也會護佑我嗎,巨鯨……
林青潯向上游去,但是缺氧帶來的窒息感卻愈發明顯。他的體力和氧氣支持不了他返回海面。
他眼前發黑,耳鳴也愈發嚴重。
這樣看來,葬身海底應該是他最體面的想法。
可是別忘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滿秋簡單熱身後,跳下水。幸好林青潯此時離海面不遠,並且他的體重不是很重,減輕了滿秋的負擔。
林青潯爬上小船,大口喘着氣。衣服浸透了海水,變得沉甸甸的。
“你瘋了!”滿秋氣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沒有。”,林青潯慢條斯理地回答,“抱歉了,謝謝你救了我。”
“我知道你會來救我我才放心向下跳的。”
林青潯的臉色被海水一泡顯得更慘白了,一頭長發吸了水,緊緊貼着他的背部。
好重啊——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
而他的第二個想法是現在的他肯定很適合扮演鬼怪嚇人。
他用力擰乾衣服上的水分,讓他沒那麼難受了。
滿秋沒想到林青潯會這樣回答,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跳下去幹什麼?”他最後組織出這樣一句話,冷着聲說出。
“尋找真相,如果這麼說你能接受嗎?”林青潯看着滿秋說道。
“或者換個方式說,我腦子抽了,想看看海面之下有什麼。”林青潯的語氣就像在說兩道菜你挑一道喜歡的吧。
很隨意,似乎剛剛要死的不是他,他只是跳下去洗了個澡。
“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要不是我……”滿秋深呼吸一口氣,看來真的慌神了。
“正是因為有你我才往下跳的,我相信你會救我!”林青潯笑了笑。
每個“你”他都加上了重音,彷彿要彰顯滿秋的重要性。
“抱歉讓你擔心了。”林青潯說道。
滿秋慌張地答道:“嗯,呃下一次不要再幹了。”
林青潯沒有說的是,即使沒有滿秋他也會向下跳的,哪怕活活溺死。
但他不會。
實際上他有種玄乎的直覺,莫名自信覺得就算溺死了也不會真死,最多像之前一樣再失憶一次,然後再次來到島上。
“就算我真的死了又如何……”林青潯喃喃道。
島上的人只會大哭一場,然後將他遺忘。
很正常,因為對於他們來說,自己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罷了。
不屬於小島,但也不知道自己歸處在何方。
話說,他真的有歸處嗎?
“你說什麼?”滿秋問道。
“不……”,林青潯說道,“希望你能對這件事保密,對外就說我不小心掉進海里。”
“好,但是你下次,下次別做了。”滿秋低聲說道,看來留下不小的陰影。
恐怕說了也不一定有人信吧。
“抱歉抱歉,我忘記保留返回時的體力了。”林青潯說道。
滿秋架着小船返回。
夜色正好,海面波光粼粼的,反倒顯得比夜空還要明亮。
“林青潯,其實你對恢復記憶不用那麼著急。”滿秋突然說道。
似乎是把他說的“尋找真相”理解成了“找到失去的記憶”。
林青潯沒有辯解的意思,說實話他對於恢復記憶一點也不着急,反倒準備順應自然。
他承認他有利用滿秋的意思在裏頭,但他不太在乎。
“嗯。”林青潯說道。
林青潯回到自己的屋子裏換衣服。他昨天的衣服正好乾了,可以換上。
雖然他沒有絲毫印象,但是穿上熟悉的衣服他還是稍微……舒服了點。
沒有人問,兩人默契地也就沒有再提及這件事。
林青潯做了一個夢。夢裏他沒有上大學,而是去打工了,或許是他學習太差了沒有考上,又或許是他對大學根本不感興趣。
在夢裏,他似乎沒有父母,只有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監護人。監護人成天擔心他,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但他能體會到。
畫面一轉,轉到一個有着雪白牆壁的房間。但在牆上有着奇特的符文,畫在牆壁的中央。房間只有一個床和床頭櫃。
而他用不知道哪裏搞來的小刀劃破了手指,像個瘋子一樣在牆上塗抹,把白牆染紅。
太可惜了,多漂亮的牆壁啊。
他沒有大片地塗,只在一小塊地方反覆描摹着什麼。
僅一小團紅色破壞了牆壁整體的協調性,所以林青潯看得不太舒服。
“你對高白塔很感興趣?”有人在問他,林青潯猜測是醫生。
他沒有說話,繼續着手上的動作,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住在這裏的很多人都對它感興趣,但是你究竟對它的那地方感興趣呢?”
“還是說,因為你看見了它所以就開始描繪它,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他依然沒有說話,但是手上的動作停住了。血液從手上的傷口處流出來,滴在地板上。
“我來幫你包紮吧。”
“下次別用血液畫了,你的血液很寶貴啊。我給你紙和筆吧,你會用嗎?”
“明天再見。”醫生笑了一聲。
林青潯從夢中驚醒。門口傳來的敲門聲越來越大,吵得人不得安寧。
他過去的記憶組成一張網,將他困在漫無天日的昔日歲月中。
林青潯一拉開門,醫生那張醜臉就出現在眼前。
“幹什麼,大早上擾人清夢。”林青潯的語氣淡淡的,但醫生莫名渾身一抖。
早晨的海風真冷啊。
“已經九點了,還沒起啊。”醫生沒好氣地說。
九點了嗎?他睡了這麼久嗎?
或許是跳水事件對他精神的消耗,又或許只是單純累了,林青潯驚訝於自己竟然睡了這麼長時間,足足十個小時!
看來平時他起的很早,不然不會這麼驚訝。林青潯很快意識到。
“嗯,那早飯就不吃了吧。”林青潯淡然地決定了。
早飯與午飯合併,還能省下不少時間。
“你找我幹什麼?”林青潯問道。
“從今天,我就是你的鄰居了。”醫生語氣沉痛,只不過嘴角止不住得上揚。
換個位置好的新家,心情自然不錯。
“哦。”林青潯禮貌地敷衍了一下。
“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親傳弟子了!”醫生花了一個晚上思考,發現有個徒弟好處多多啊。
林青潯直接把門關上。失憶后出現幻聽幻覺也不是不可能,一定是沒睡好的緣故。
“開門啊,開門啊!你別不出聲!我知道你就在裏面!”醫生大力地敲門。
“我已經知道了,再見。”林青潯說道。
“怎麼,你就這麼不願意我當你師父嗎!”醫生喘着氣說道。
“你、你知道有多少人想當我徒弟嗎!”
“我猜是零個人。”林青潯無情戳破。
“島上也不需要這麼多醫生。”
“你不在我身邊學習醫術,那你想幹什麼?”
“擺爛。”林青潯懶洋洋地說。
“怎麼一點年輕人的朝氣都沒有。”醫生嘀咕道。
“或許可以試試出海打漁。”林青潯決定說點有朝氣的。
也許是林青潯寧願出海打漁都不願意當他徒弟,醫生無聊的攀比心被激了起來。
“那為什麼不試試學醫呢!”
林青潯一本正經地說:“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放屁!你先把門打開,我跟你仔細嘮嘮。”醫生說。
“我沒聾,還是隔着社交距離為好。”林青潯淡淡地說。
醫生也不是一定勸說林青潯要拜他為師學醫,他從各個角度出發介紹了好處。
比如說跟他學習醫術不像外面,學個幾年可能才算入門。島上的條件有限,學習的內容也有限,主要學習的是草藥辨認,應急處理等等。
“所以說,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累,當然也說不上輕鬆。”醫生最後總結道。
談到他喜愛的醫學方面,讓他的心情好多了。
“哦。”林青潯說道。
雖然他屬於能不動就不動,能躺着絕不站着的那種人,但是他並不討厭累。
只是要看“累”是由什麼產生的。如果他無法認同,他是絕對不會有所行動的。
“我答應你,我拜你為師。”林青潯說道。
“所以我現在有一事相求。”
醫生拍拍門,連忙說:“先講好啊,實習沒有什麼工資,而且要工資也用不上。我可以包吃,住你有地住就不需要我操心了。”
“無所謂。”林青潯說的不是“沒關係”,而是“無所謂”。
“我想要一艘船,不用太大,能載我就夠了。”林青潯平靜地說。
“你怎麼老跟出海過不去呢?是海里有什麼寶貝吸引你嗎?!”醫生納悶地說。
“不行嗎?你做不到?”林青潯反問道。
林青潯發現激將法對醫生很管用。
“當然可以!唉,就把漁夫那艘給你吧,也算一種傳承了。”醫生說道。
林青潯覺得用一艘船跟傳承有個屁的關係,但他很識相地沒有說出來。
“喂,你到底出海乾嘛?”
林青潯沒有回答。
然後他照昨天說的,陪滿春玩了半個上午,而下午跟着醫生去辨認草藥。
至此,他才真正開始自己在島上的生活。
但他不屬於這個島,從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