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鯨渡（六）
林青潯不會因為滿春是個小孩子就把話說得委婉一點，況且對方年齡是不大，但也不是其他人認為的什麼都不懂。
死亡就是死亡，殘酷就是殘酷，粉飾太多反而是一種罪。
他不想騙滿春什麼“漁夫只是睡著了”“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之類的話。
他不想，她也不需要。
滿春先是木木地答了一聲“嗯”。整個人就像是原本波濤洶湧的大海突然遭到冰封，死寂下來。
林青潯又說：“是花逝。傍晚會舉辦告別會，今天不要玩得太累了。”不然沒有力氣去告別了。
滿春又應了一聲“嗯”。
然後她錘了林青潯一下，說道：“你怎麼比我哥還不會說話！我不喜歡你了，小林哥哥！”
“我真的不喜歡你了，小林哥哥。”滿春癟癟嘴。
林青潯思考半秒，答道：“那你就先不喜歡着吧，沒關係的。”
“你這人！嗚嗚……你怎麼不說點好聽的話騙騙我啊……”滿春說到一半，沒忍住直接哭了。
她原本是沒打算哭的。所以一開始她都在強忍着，但說著說著，她的情緒上來了，然後如同潮水般淹沒了她，支配了她。
“說……嗚嗚大叔去了天上當星星，或者他回歸了巨鯨，成為了巨鯨背上的……嗝咳咳一朵花……”
“太突然了……”滿春的哭聲慢慢低了下去。
她用胳膊糊了糊自己臉上的眼淚和鼻涕，狠狠地，似乎在發泄什麼般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
“去洗把臉，然後吃飯吧。”林青潯說道。
“你都不安慰安慰我！”滿春叫道。
“好好好，安慰你。”林青潯敷衍地說，拍了拍滿春的頭。
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說一大堆有的沒的話來安慰她吧，只不過是隔靴搔癢，半點用處都不見得有。
相反，可能還會越安慰越傷心。
滿春去洗了臉，再次精神飽滿地出現在林青潯面前。她的眼圈紅紅的，但是已經不再淌眼淚了。
“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參加告別會。”滿春說。
林青潯把粥盛好，遞給滿春。
滿春大口吃起來。
林青潯現在就是個閑人。照理說，島上的居民滿一定的年齡就要去幹活幫忙，但他還不用。
事情一樁樁的來，管理所還沒來得及給他安排工作。
滿春說道：“小林哥哥，我帶你參觀一下島吧。大叔肯定只是粗略地帶你走了走，要論了解，我肯定是最了解小島的。”
“嘻嘻。”
“好吧，我陪你四處逛逛。”林青潯說道。
林青潯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變成帶孩子的了。
這座島與其餘幾座島相比，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小。但它肯定是最重要的小島，誰叫主祭司住在上面呢。
現任主祭司群汐是由上一任指定的，指定的時候她才不過十六歲。當時島上的居民許多都沒有完全信任群汐，但群汐憑藉自己與巨鯨冥冥中的聯繫和高超的技藝說服了他們。
群汐穿着和昨天一樣的衣服，敲響了醫生的門。
醫生聽見敲門聲，不耐煩地說：“來了！來了。”
他把筆一丟，再把拿到的兩頁演講稿紙往桌子上一擺，最後伸了個懶腰才去開門的。
“稿子看了嗎？”開門后，群汐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作為主祭司，有義務確保祭禮活動順利進行。
“就算背不下來，
也至少要念順溜。”
“看了看了。”醫生連忙說道。
認真且敷衍，說得就是他回答的語氣。
群汐疑惑地說：“早上你怎麼就關着門了？”
醫生回答：“今天，我喜歡陰暗點的。”
群汐點點頭，她只是問一下，並不很上心。她隨口問道：“你在幹什麼？關上門能看得見嗎？”
群汐問得隨意，醫生差點也被帶偏了：“我在寫……林青潯的病例分析。”
醫生及時扭轉過來了。他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認認真真地寫漁夫的告別詞，差點把自己感動壞了，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太羞恥了。
“林青潯的失憶沒有恢復的徵兆，我在思考怎麼幫助他。”醫生說。
“才一天，不用操之過急。”群汐淡淡地說。她突然抬頭朝空中望去，巨鯨正在朝這邊游來。
巨鯨低吟一聲，又飛走了。此時沖刷島嶼的浪花又帶上白色的花瓣。
這是鯨魚的哀悼與祝福。每當有人死去，就會這樣。
所有見過的人都會被其深深地吸引。
群汐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繼續說：“再加上晚上遇見了那麼多事，他現在可能也挺無措的。”
“是啊，以後那地就住滿家兄妹和林青潯了，三人加在一起才有我大，真是讓人擔心。”醫生回答。
“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說。”群汐眨眨眼。
醫生立馬警惕起來，要是別人他可能直接找個借口開溜了。
“既然那邊缺個人照應，不如你搬過去吧。我記得離那裏不遠的地方還有間空屋子。”
“這裏是我的診所，我的家，搬過去太不方便了。”醫生回答。
“林青潯不是你的病人嗎？正好離得近方便治療，至於島上的其他人，他們早就想讓你挪一個位置了。”
“他們曾經像我投訴，說看個病還得跑老遠的路不說，竟然還要爬坡，對病人太不友好了。”群汐模仿着島民的語氣說道。
醫生覺得她說的確實很有道理，但他不想挪窩。
“林青潯要乾的事不是還沒確定嘛，可以讓他跟在你後面學習醫術。”
“島上只有你一個醫生，你要是哪天突然死了，就後繼無人了。”
“你別咒我行不行，老/子還有大把的時間可活。”醫生幽幽地說。
“我答應還不行嘛，記得找人過來幫我搬家。”
“好。”群汐說。
醫生思索了一下，如果有人幫忙搬，那地方倒確實挺不錯的。採光好，去采草藥也比較方便。
這麼一想，自己還賺了？
滿春在前面蹦蹦跳跳，林青潯在後面累死累活。
累了，毀滅吧。
小孩子的精力實在是太磨人了，只有真正帶過的人才有體會。
滿春從島嶼的外圍開始，準備順時針繞小島一圈。林青潯覺得這一圈下來，自己可能連晚飯都吃不上了。
剛開始滿春還老老實實走着大道，時不時摘個草在嘴上叼着，爬上樹弄幾個果子吃吃，或者逗逗樹上的鳥。
到後來滿春就開始挑自己平時發現的崎嶇小路走。林青潯不熟悉，滿春走得又快，根本跟不上。
與其說滿春是在介紹島上有什麼，不如說她在把島上好吃的好玩的東西（她認為的）安利給林青潯。
可惜林青潯不想吃這個安利。
他總有種直覺——自己只要這樣一下，再那樣一下就能走的很順暢，因為這是他的天賦。
但究竟是怎樣，他完全不清楚。
到後來，林青潯直接擺爛，慢悠悠地跟在後面。
“小林哥哥，你走快點！”滿春在前面大喊。
“你走慢一點，不然我要丟下你了。”林青潯說道。
“明明是我丟下你！”
“我跟不上我可以自己回去，但是現在是你想帶着我參觀小島吧，是你被我‘跟’着。主動權在我手上，所以是我丟下你。”林青潯說道。
林青潯不緊不慢地繼續說：“渾身搞得髒兮兮，之後就要洗澡了。小心趕不上傍晚的告別會。”
滿春覺得小林哥哥雖然長得很好看，但是心焉壞焉壞。
島上的居民大部分經過風吹日晒的洗禮，膚色都偏深，都是健康的小麥色。而林青潯的蒼白膚色就比較顯眼了。
“正是擔心晚上來不及，所以才要快一點啊。”滿春說。
“告別會是定好的，沒辦法改，但是參觀隨時可以參觀啊，所以搞不完下次繼續就是了。”林青潯說道。
滿春說道：“我昨天還以為你跟我哥哥性格差不多，都靦腆呢。”結果今天一看，林青潯可比她想像的能說會道多了。
駁斥小孩子能帶給林青潯一種愉快感，所以他忍不住多說了一點。
真是惡趣味啊。
但林青潯說的確實有理有據，而且也都只是點到為止罷了。
滿秋按照林青潯的看法，就是社恐比較嚴重，其他地方都還好。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滿春把腳步慢下來，和林青潯走在同一水平線上。
“我還以為你會罵我像個假小子野猴子呢。”看來滿春在村子裏沒少被說。
“你是故意的？”林青潯說道。
滿春挺起胸膛，哼了一聲：“別忘了，現在我還討厭你呢！”
“咦。”，林青潯非常不走心地說道，“你不是只是不喜歡我嘛。不喜歡可不等於討厭。”
滿春不像一些熊孩子，相處起來只會讓人想揍他們。她只是調皮了點，愛玩了點，思想方面甚至比一些大人還成熟。
所以林青潯願意和滿春多聊聊，蠻有趣的。
“我認為滿春你還是很可愛的，所以我很喜歡滿春你哦。”林青潯漫不經心地說。
“我現在又有點喜歡你了，小林哥哥。”
“不過只有一點點哦。”
林青潯頗有些哭笑不得。
下一秒，他就像被什麼指引着一般，側過頭看向不遠處的地面，然後停住了腳步。
滿春不明所以地看過去：“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