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鯨渡(二)
人有了名字,就彷彿擁有了立足之地。
一根系住自己的繩子,一個許可,一張憑票。
但林青潯卻毫無安心感。他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漁夫問了林青潯好幾個問題,確認了林青潯除了自己的名字和基本常識外,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先把葯喝了,然後我再慢慢和你介紹這裏。”漁夫說道。
“葯比較苦,你……”忍一忍,喝完再吃塊糖吧。
漁夫話沒說完就看林青潯把葯一把幹了。
黑色的滑膩液體,濃烈刺鼻的味道,好像還夾雜着一絲腥味。喝下去后藥液會徘徊在喉嚨以及嘴巴里,久久不去。很多成年人都難以忍受這種味道。
這時候就需要喝口白水把藥液帶下去了。
林青潯眉頭皺都沒皺,咕嘟咕嘟喝完把碗遞給漁夫。猶豫了一下后,他說道:“謝謝。”
漁夫把白水遞給林青潯,順便問道:“不苦嗎?要我喝,我可忍受不了。那味太沖了!”
“苦。”苦的他甚至想吐。
“但是不喝不行吧。”所以他選擇了長痛不如短痛。
他不會糾結這葯到底多難喝。拉扯一番,猶豫一時,拒絕一會,但最後肯定還是要喝的。
那不如節省時間,不管那些有的沒的了。
林青潯雙手搭在被子上,一隻手蓋在另一隻手上。
他的一隻手上有一串鏈子,鏈子上串着的石頭中間空了一格,不知道空下位置的石頭是不是被自己弄丟了。
手鏈上傳來的氣息讓他很舒服,但另一方面他心中的缺失感被愈發加重。
身體裏居住有無數的記憶碎片,但都需要激活。林青潯能感受到有它們的存在,卻怎麼也想不起具體內容。
就像一台徒有其表的電腦,存有數據卻無法讀取。
電腦……電腦是什麼東西來着?
林青潯不自主地摸着手鏈上的石頭。
通過漁夫的講述,林青潯大致理解了這裏的情況。
周圍有數座海島,都崇拜着天上的巨鯨。島上的一系列祭祀活動都是圍繞它進行的,為了祈禱巨鯨保佑自己,平安完成每一次出海。
“我們靠海吃飯,它就相當於我們的護佑神。”漁夫用手指指巨鯨。
“據說它有平息風浪的能力,反正我出海基本都是順風順水的。”漁夫咧開嘴笑了。
“它有名字嗎?”林青潯問。
“名字?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們咋可能給聖獸擅自起名字啊,況且也不需要名字。”
“一說鯨魚大傢伙肯定都明白指的是天空之上的那隻。之後你等群汐大人回來問問她,看她知不知道。”
“群汐?”
“幾座海島的主祭司,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
林青潯點點頭。
“說是崇拜,但我們也不是真的把巨鯨像神一樣崇拜。群汐大人說,巨鯨只是一隻富有靈性的獸,它護佑咱們是咱們的幸事,但有一天不護佑咱們了,那我們也不能因此怨恨它。”
“真是一個……洞察力強又智慧的人啊。”
林青潯為主祭司有這樣的想法感到驚訝。他還以為主祭司會比一般人還要瘋狂得無條件地信仰巨鯨。
“群汐大人是個有個性的人,你之後見到她就知道了。不過她這話也很少說,你也別亂傳。”
他聽懂漁夫嘴裏的意思了。島上有狂熱崇拜巨鯨的人,所以群汐才不常說。
漁夫一拍腦袋:“哎呀,都這個時候了,該燒晚飯了。”
島上的人每天都吃得很簡單,或許吃慣了大魚大肉的人會不習慣。
林青潯倒吃的挺平靜的。
蔬菜多是在島上種的,也有別的海島運過來的。不過因為儲存和運輸不方便,所以佔比較少。
“魚不值錢,靠海想撈多少撈多少。盡情吃個夠都沒問題。”漁夫熱情地說。
島上淡水和蔬菜更加珍貴。淡水得自己想辦法收集或者凈化,蔬菜也得自己種。有專門的人負責這些工作,然後按照配額分發物資。
林青潯的主食是粥,方便消化。
他正喝着粥,就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過來了。
“我們來蹭飯了!”小姑娘聲音清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你怎麼渾身這麼臟啊!小臟手!快去洗洗!”滿春吐了吐舌頭,去找水盆洗手了。
隨後她注意到床上的林青潯,大叫一聲:“大叔,你家裏藏人了!”
“什麼藏人不藏人!瞎胡說什麼呢?!跟誰學的這話!”漁夫擺出一副凶臉說道。
滿春根本不怕,做出一副鬼臉:“略略略!你可管不到我!”
“我管不到你?我管不到你哥哥總能管到了吧!”漁夫正說著,滿秋就走了進來。
“怎麼了?滿春你又惹什麼禍了?”滿秋問。
他略顯靦腆地朝漁夫打了個招呼。
“哥哥,哥哥。大叔家裏藏人!大叔該不會他是你的兒子吧!”滿春說道。
滿秋拍了拍滿春的腦袋,示意她不要再鬧下去了。
“我孤家寡人一個,哪有兒子啊!”
漁夫向林青潯介紹道:“大的滿秋,小的是滿春。”
林青潯便把自我介紹又說了一遍。
漁夫簡要地解釋了一下林青潯出現在他家的原因,林青潯不大關心,也不想把知道的內容再聽一遍。
於是他不由自主地開始走神。
“你好,小林哥哥。”妹妹伸出手來。小小的一隻手,洗乾淨了還是挺白的。
林青潯反應過來,敷衍地伸出手輕輕握住。
“為什麼叫他小林哥哥啊?”漁夫問道。
“大叔,你不要一副老頭子口吻啊!怪怪的!”雖說滿春年紀不大,倒是蠻早熟的,什麼詞彙都張口就來。
“我已經快五十歲了,說是老頭子也沒關係。”,漁夫笑笑,“你還沒解釋呢。”
漁夫也不是真想聽一個解釋,他不過想逗逗滿春。
“唔,因為叫小林哥哥比較好聽。林哥哥或者大林哥哥聽上去好奇怪啊。”滿春說得有理有據。
“最重要的是,我喜歡這麼叫啊。”滿春做了一個搞怪的表情。
“小林哥哥,這是我的哥哥,滿秋。”
滿秋也伸出手來:“你好。”
林青潯複製先前的回應行為,手搖了一下就鬆開。
“好啦好啦,見過面又相互認識了,接下來就準備……”
“——吃飯!”不用漁夫說,滿春就已經把碗找到了。
果然乾飯最重要。
林青潯粥已經喝了一半。他對吃什麼不挑剔,能入口能填飽肚子就行。
漁夫吃得不多,很快就來找林青潯聊天了。滿秋也快吃完了,只不過他還要照顧滿春,所以還待在餐桌上。至於滿春,她吃飯的動靜那叫一個大。
“滿春滿秋就像我的孩子一樣,看着他們也算樂趣吧。”漁夫說道。
“剛開始滿秋去幹活時,我還擔心他能不能受住,能不能適應。事實證明,我的擔心多餘了點。”
林青潯默默地聽着。他人的故事總歸是有趣的。
“我還記得他去祭台那邊的時候還迷路了,結果那小子不說話,也不尋求幫助,愣是兜兜轉轉幾小時才找到正確的方向。”漁夫邊說邊搖頭。
“但後面滿秋也就越來越穩重,沒那麼內斂了。”意思是現在還有點。
林青潯“嗯”了一聲,直接把天聊死了。
雖然滿秋和林青潯看上去都不愛說話,但各自的出發點不一樣。滿秋是內向,想交流交流不好,而林青潯說好聽點叫喜歡獨處,說難聽點,就是不愛搭理人。
或者說,他覺得自己沒必要理人。
漁夫也不硬求和林青潯來個互動啥的,繼續講述着:“滿春雖然調皮好動,其實還是很成熟的,鬼精的很。”
“一開始他倆搬到我屋子旁時,我還挺在意他倆能不能照顧好自己,現在怎麼說呢,有種心頭大事了卻一樁的感覺。”
“他們的父母呢?”林青潯問道。
漁夫擺擺手,說道:“應該是……”漁夫隱去了後幾個字。
“他們從一艘失事的船上逃出來,乘着救生艇來到這裏的,最後索性在這裏生活了。島上還有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漁夫說道。
“大海毀了他們,卻也能還他們一個新生。看着他們成長起來,不再需要我操心,我的遺憾也少了一個。”
林青潯朦朦朧朧中覺得自己似乎也沒有父母,但他並不覺得多麼難受與孤單。
真奇怪。
飯後,漁夫帶着林青潯又去看了一次醫生。結果聽診顯示,林青潯健康得不得了,和先前昏迷時送過來時大不相同。
很難相信才過了僅僅幾個小時。
醫生喃喃道:“難不成我開的葯這麼靈……”
漁夫則說:“你【嗶——】的,不會醫術不行在這誤導人吧!”
醫生說道:“你當初腿上劃一道大口子還是我縫的!當初你差點死海里也是我救得好吧!”
“現在你擱着說我醫術不行!”
“你上面的那些跟我指的醫術意思一樣嗎?!還有你給我縫的是什麼線,歪歪扭扭留下老長一個疤。”
說著說著,兩人笑了起來。
然後林青潯插了一嘴:“既然我沒事,葯是不是就可以不喝了。”真的太難喝了。
“嗯,可以。”
“好,那我走了。”林青潯自認為貼心地給他倆留下交流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