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北閣風波
何易滿面愁容地看着那塊碩大的黑檀牌匾，其上的金字溫雅清健，這四個字他不知見了多少次，但今天第一次覺得心驚膽戰。霜練北閣，這裏本該是叔叔安穩的根基。
用白螢制衡寧桓，看國君與信公相鬥，他們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可信公一步棋就把這些毀了！
讓那個女人假扮叔叔，別說坐收漁利，她能否在這場漩渦中自保都兩說。何易深吸一口氣，今早已經不知默念過多少次祖訓了，可依舊心亂如麻，他看了看身旁的副官。
趙檀倒是氣定神閑……
何易提起長袍，邁過那高高的門檻，緩步走進北閣，其內雕樑畫棟自不必言，哪怕是偷走一塊地磚，都能賣出天價，不過沒有哪個賊有這種本事，這些地磚堅硬如鐵，其間連牛毛細針都插不進去。何易走在這些溫潤堅實的方磚上，腳步聲在高堂內迴響，如玉石相擊般清脆。
很好，他的心境已經完全平復，一掃昨日的疲憊與勞苦。大廳中的四十八名下閣官整齊劃一地躬身行禮，何易微笑着點頭，穿過大廳，向裏面走去。
這是一年一度的北閣朝會，下閣官不過從四品的職位，自然無權參與，只能在這裏恭候閣官、聖閣副官、聖閣官、閣聖與閣君的駕臨。
那扇朱漆大門被無聲地推開，何易走入室內，這便就是朝會的場所，二十四名閣官早已侍立兩側，他是今天來得最早的聖閣官。
他告誡自己，不要總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把心思當前的事情上：要取勝的關鍵在於穩住北閣，而穩住北閣的關鍵呢？何易想了一夜，後來沉沉睡去，終於，他早上醒來時脫口而出三個字：金部司。
那老兵能悄無聲息地獲得製作火藥的原料，而負責監管東西兩市的金部司毫無察覺，要麼是失職，要麼是有內鬼。
金部司的司官名叫金屏世，她也是一名聖閣官，出身北狄，今年四十歲便升任司官，其手段可見一斑。如此快速的升遷速度，如果不是她樣貌平平，絕對有人懷疑她與叔叔不清不楚。
信公收買了她，暗中幫助老兵？
何易能想到，他相信叔叔與唐別月也能想到，那麼在今天的朝會上一查便知，就算她是清白的，也可以殺雞儆猴。
剩下的八名聖閣官陸續到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姦猾至極，何易分別起身與他們見禮，他想，這些人隨便抽一個拉出去抄家，絕不會有冤案。金屏世的表情莫測深淺，她想必也知道自己在這次朝會上難逃一劫。
按照規矩，閣君與閣聖最後駕臨，屋內的所有人都起身見禮。
何易瞥眼看向唐別月，稍微放心，此刻的“叔叔”氣勢威嚴，落落大方，沒有絲毫破綻，或許昨晚是真的想測試自己吧？與她對了個眼神，何易嘴角輕輕一動，指向一旁的金屏世。
唐別月落座時微微點頭回應，她輕出一口氣，左手食指輕輕敲擊着漢白玉扶手，這是叔叔的習慣動作。其他人這才重新落座，九名聖閣副官座位之後，他們雖然出席這次會議，但是也沒有資格發言。
“諸位聖閣官，且聽老朽嘮叨兩句吧。”閣聖咳嗽一聲，邊說，邊從袍袖中拿出一個金紋綠底的捲軸。他名叫何清海，身穿象徵著閣聖身份的紅袍，潔白的鬚髮長長垂下，整個人如同包裹在雪裏，讓那張紅潤的更加顯眼，一雙眼睛爍爍放光，絲毫不見這個年紀應有的遲鈍與衰頹。
能活到這個年紀的閣聖真是少見，
何易經常能看到何清海，每次都忍不住感慨，都說流水的閣聖，鐵打的閣君，看來在北閣是反過來了。他看着那張孩童般紅潤臉，上面沒有一絲皺紋，不知道這個老人熬死了幾任閣君？
“是啊，孩子，我也覺得昨天的月亮很美。”
這句話是對何易說的，不知道為什麼，何清海很喜歡他，在官場上這未必妥當，但是閣聖脫離世俗，他們的所作所為皆被認為帶有神性。何易只能低頭微笑，明白這個老人已經知曉了叔叔的計劃，並且選擇站在他們這邊。
何清海的話說完，長桌上的氛圍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有這樣一位取念術近乎通神的閣聖在，陰謀詭計真的有用嗎？長久以來的訓練讓何易能下意識地注意到一些細節，他發現，金屏世的眼神在幾個人的臉上迅速閃動，這這些人是她的盟友嗎？
何易瞥向唐別月，發現她也在看自己，兩個人相視一笑，已經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唐別月用沙啞的嗓音說道：“老人家，開始吧。”
這位調皮的老人終於開始朗讀上次會議的紀要。-沒多久就念完了，他收起捲軸，又拿起剛才放下的一隻鎏金雕花小手爐，籠袖閉眼，靠在椅背上，臉上略帶微笑，似乎是表示你們隨便吵，我的任務完成了。
唐別月這才抬眼，隨着沙啞的嗓音再次響起，屋子裏瞬間一片死寂，窗外偶爾滑落的積雪聽來都是轟然巨響。何易明白叔叔的雷霆手段，他在前兩年整頓過北閣，只不過此時信公一方有變，不知這群老狐狸的心思是不是也開始活動起來了？
唐別月說的都是老生常談，像是儲糧問題或者國庫的白銀數量，這些早在朝會前便有定論，偶爾會有一些討論，也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他們絕不可能在這種規模的會議上真正討論問題，實際的利益交換與勢力對抗早就在暗中完成了，朝會與其說是會議，倒不如說是閣君宣讀決議，其速度完全取決於閣君和閣聖的語速。
然而，這個慣例恐怕不能始終如一。
“關於桂魄渠的案情，想必各位都有所了解。”
唐別月說完，眼神掃過長桌上的眾人，一面饒有興趣地打量着諸位聖閣官，一面任由這句話在每個人的心中發酵。最後，她的眼神鎖定在金屏世的身上，“金部司這兩個月的貨物往來賬目呢？”
金屏世的肩膀微微一動，與先前的那兩人交換眼神。
她準備孤注一擲，何易想。
“回稟閣君大人，三天前金部司失竊，部分賬目被焚毀。”
出乎他意料的是，唐別月的眼中竟然閃過了一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