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偷天換日
這是把小巧的渙陽寸弩,弩臂大概一尺半,弩身上飾有白銀貼片,一桿鎏金銅箭正閃爍着冷光。何易的食指搭在冰涼的懸刀上,隨時準備發射,這麼短的距離都不需要望山瞄準。
“為什麼還不殺我?”
何未雨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他舉起雙手,緩緩站起,往何易這邊走了一步。
“別動!”
何未雨還是那麼不緊不慢,彷彿篤定何易絕不會殺他,“如果我死了,你怎麼穩住北閣的局勢?如果我死了,誰來對付信公呢?”
許久沒有得到回答后,他又加上了一個問題:“就算你能殺我,之後你有什麼打算呢?”
何易把弩拿在腰前,近距離時這樣最保險,“用你的腦袋做投名狀,投靠信公。”
“侄子啊,你怎麼離開這裏而不被老何發現呢?”
他明知對方在拖延時間,但還是答道:“你把他當下屬,我把他當親人,他會為難我?你想多了,他只會幫我善後!況且,一個常人會真心替天人賣命嗎?”
“你的親人之所以只能是個管事,就是因為這種把常人與天人一分為二的觀念。”
“難道在觀念上認為兩者平等,他們就真與天人平起平坐了?”何易笑了,“這些力量必將積蓄到一點爆發,到時候被消滅的不是觀念,而是欺壓他人的人。”
白螢不安地咳嗽一聲,似乎是在提醒何易夜長夢多。
“這個侍女對你很忠心啊。”何未雨眯起眼睛,打量起靠門站立的白螢。
何易淡淡道:“你如何待人,人便如何待你。”
何未雨笑着搖頭,“那我是如何待你的?在你還這麼大的時候,我照顧你,教你識字讀書,教你下戰棋、練長劍……究竟是我做了什麼,讓你如此對我。”他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嘶啞的聲音透出悲哀,“我越來越看不懂你了,你是個精明的人,難道你認為在明天的朝會上我穩不住局勢?難道你覺得投靠信公會更好?”
何易沉默無言。
“你我叔侄一場,何必鬧到——”
突然,一道白影飛來,他下意識低頭避開,是剛才的白瓷杯。
“不要輕舉妄動。”
何未雨手持一柄匕首,橫在白螢纖細的脖頸前。
何易一驚,又瞬間恢復冷靜,這得益於自幼的訓練,“你這是做什麼?”
何未雨把要害全都藏在了白螢身後,“侄子,讓我活下來,幫你對付信公不好嗎?你只要放下寸弩,我就能忘記這件事。”
“你以為我在乎這個侍女嗎?”
“這就是你的待人之道?”
“是你的,是你教我的。”
何易舉起弩箭,作勢要將兩人一起射穿。
“怎麼還不發射?”
“我會射穿她,但是只能射傷你,所以我等你意識到她一無是處,絕望地殺死她,拋下,最後被我一箭斃命。”
“是嗎?那你的機會馬上來了。”
白螢的粉頸被割破,鮮血順着刀刃慢慢滴下,染紅了胸前潔白的衣襟,她閉上眼睛,兩道淚水滑落。
何易咒罵一聲,“放開她,我不殺你。”
何未雨笑了,匕首微微放鬆,其中卻又一絲不已察覺的顫抖。
何易捕捉到了這一點,當即把寸弩拋在地上。
“踢剁來。”何未雨抿了抿嘴唇,對剛才的口誤有些詫異。
“踢過來!”
他念錯了一個字!何易的心中泛起波瀾。
白螢叫道:“不要!就算這樣,難道您以為他會放過您嗎?”
何未雨看着何易,並不說話,只是露出了那意味深長的笑容。
“放心,他會的,我掌握四種聖術,這麼好用的工具實在太難找了。”何易也沖叔叔笑了笑,“我的叔叔討厭浪費。”
說著,他把寸弩提到何未雨腳下。
白螢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你還真是有情有義呢。”何未雨笑了,但是這次的笑容十分猙獰,笑得甚至不像何未雨,他將白螢用力推出去,俯身飛速撿起寸弩。
何易不緊不慢地接住白螢,似乎並不擔心寸弩已經落入他人手中。
“公子!”白螢還想說什麼,但順着何易的目光望去,便驚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為什麼不起身?又為什麼不把寸弩抬起來?”
何易走向何未雨,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你為什麼不說話,難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話音剛落,何未雨的手臂再也不能支撐身體,整個人癱倒在地。
何易坐在他身邊,“我來告訴你吧,這是胡鐵的毒,壞處是發作起來雖然很慢,好處是能讓人死得非常痛苦。有人說比業火焚身還痛苦,當然了,這無法驗證,只有中毒者自己才知道。”
白螢目瞪口呆,“毒……是什麼時候?”她看向桌上的白瓷執壺,上面鑲着星星點點的紅寶石,兩個瓷杯中的酒都被喝盡。
“那個壺看起來很媚俗吧,其實這是一種隱藏,如果只有把手上有個紅寶石就太刻意了。”何易搖了搖頭,“這壺是叔叔定製的,把手上的寶石摁下去就有毒,不按就沒毒,第二次他喝的酒之所以酸澀,原因就在於此了。”
白螢還是不解,“可他自己定製的壺,怎麼又會着了道?”
何易從地上那人的手中抽出寸弩,“是啊,我的叔叔不會這麼蠢,而我也不會行刺我的叔叔。”
白螢徹底不做聲了,她似乎在努力理解這件事,“這……是蝶影術?”
何易點點頭,“初見他時,我便覺得不適,想不通為什麼,後來又見他夾了一塊白糕,我才想明白,叔叔酷愛甜食,冬花糕里的白糕不夠甜,但凡有紅糕,他絕不會動白糕一下。僅僅這些還不夠,最可笑的時,他又品了品酒,還報出了葡萄產地。”
他忍不住笑了,站起身來,將地上的那個人翻正,“我叔叔那根牛舌頭,就算在裏面撒泡尿都喝不出來,怎麼可能品得出產地?”
“你的蝶影術真好,我絕對無法做到這種程度。”何易拿起地上的匕首,“你不會天真到以為自己還能活吧?”
那個人眨眨眼睛。
何易又被逗笑了,不知為什麼,他很喜歡這種殘酷的幽默感,“按照北閣的傳統,做個公平的交易,你說出情報,我給你個痛快。”
那人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但似乎因為乏力,無法發出聲音。
“是信公指使你的嗎?”
他眨眨眼。
“我的叔叔在哪裏?”
他許久沒有動靜,何易說道:“當然,這個問題無法用眨眼來回答,我可以給你解藥,讓你說出來再去死。”
那人依舊無動於衷。
“同意就眨眼。”
忽然,他爆發出一陣笑聲,這絕不是中毒之人能夠發出的。
“你的觀察力還是不夠啊,其實我根本沒喝那杯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