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章：戍角吹寒
何易站在岸邊，水淋淋的晨風撥弄着菖蒲，身後人群的嘈雜在江風中聽來並不真切。他雖年僅十七歲，但因過度操勞，神態中竟有些許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深邃和穩重。
那件事是真的，煙陰護國要來了。
儘管已經準備周全，何易還是瞥了一眼副官，“為防萬一，我們再去巡視一遍。”
他的聲音雖然溫和，語氣卻是不容反駁的命令。
副官這幾天陪着何易奔波，簡直要了他大半條命。聽了這話，他勉力露出疲憊的微笑，但那雙眼睛卻像是在喊救命，心想：這個少年想得未免也太謹慎了……該不會是存心報復自己吧……
何易看透了他的想法，點頭微笑，這意思是：誰叫你打斷了我的假期生活？
副官也慘笑着點頭。
他們本來各懷鬼胎，此時卻分外默契。
何易看着副官的黑眼圈，知道自己想必也是這副尊容，但兩人的最大的不同在於，自己累得暢快，而副官累得窩火。
“副官，走吧！”
“是，聖閣官大人……”
～～～～～
沿着桂魄渠漫步，何易心滿意足地巡視着自己的佈置。
很好，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他望着黑壓壓的人群，這些都是前來迎接的百姓。五百名安城衛士兵正在竭力協調秩序，幾日內趕建的六座臨時望樓正佇立在夜霧裏，下端隱沒在黑暗之中，顯得分外堅實可靠。
這場迎接典禮容不得絲毫差池，為此，他花了整整十五天制定計劃，在最後幾天，甚至像大戰在即般一般難以入眠。事實上，他也確實抱着這樣的決心。
畢竟，這件事真的可能引發戰爭……
“副官。”
“在……”
何易笑吟吟地看着他，“那天你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欣賞日出，但是可惜只看了一半。”
“閣君大人——”
何易知道對方又想把叔叔拿出來當擋箭牌，於是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這不是很好嗎？正好今天我們又能一起看日出了。”
副官實在太累了，只能勉強上提嘴角，“聖閣官好雅興啊……”
何易扭頭看看身後跟隨着的衛兵。他從府中徵調的辦事得力的府兵，一部分安插在安城衛中，剩下的則安排在身邊，以防不時之需。
除此之外，在場熟知煙陰語的翻譯官有八十名，大部分安排在重要的節點，剩下則跟隨在身邊。他還請了一百名醫術高超的醫師，此時正在營帳中歇息。為防萬一，他又把副官原本設定在北方的五個大營，增加到了十個。
萬無一失，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兩人又走了一段，就見到列隊於江畔的五十名銀執衛，他們銀甲披掛，威嚴肅穆。那是他請國君特批的，以作儀仗隊之用。可銀執衛之旁，有十五台木製機械，乍看上去，就是一個可以調整角度的粗大木筒。
副官皺起眉頭，聲音中滿是疲憊，“這……這又是什麼？這不合禮法吧……”
何易也是最近才知道有這種好東西的，那是一種救火裝備，名叫“水龍”，是將粗大的圓木掏空后，吸滿清水，由幾人合力操縱推拉，控制角度，便可噴射水柱滅火。
何易命令其中十五台吸飽了水，陳列在岸邊的儀仗隊之旁。渙陽人做事就是這樣，竭力做到算無遺策。
他得意一笑，“安城衛的滅火裝備，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南蠻子最多以為是一種禮節。
”
“聖閣官大人真是——”
何易撇撇嘴，打斷道：“物資齊全嗎？”
副官生無所戀地答道：“除去昨天我和您親自視察的三次。今天夜裏，我又按照您的吩咐去檢查了一遍……”
金瘡葯、續命丹、止血紗布和擔架都經過兩人親自確認，且各項物資皆有一份備用。
何易點點頭，望向西斜的寒月，已經月退八分了。
月光在桂魄渠的濃霧上飄動着，空茫茫一片白光。視線被濃霧封鎖，只能望見江水如一條黑綢帶般向遠處延伸，何易想望得更遠些，望見那艘正向安水城駛來的御船。
煙陰護國馬上就要到了，可千萬不能出亂子。
兩人已經走到了一座望樓附近，忽聽號角聲劃破黑暗。
“嗚，嗚——”號角節奏一短一長，是偵查信號，兩隊衛兵不止從何處衝出，直奔江邊。
何易一驚，向望樓上看去，只見負責偵查的哨兵將紅白兩色旗幟揮舞如飛，那旗語連揮三次，意思是：江邊有情況。
副官厲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一個哨兵向下探頭，聲音顫抖，貌似連自己都不相信接下來要說的話，“大……大人，水裏有……有……”
何易重重嘆了口氣，一揮手，帶着幾名府兵往岸邊走去。
那望樓發出的是偵查信號，這說明情況並不危急，否則六座望樓號角齊鳴，一應人等立時進入警戒狀態。可究竟是什麼情況既不危急，卻還能讓那哨兵不敢置信？
“出什麼事了？”
見是聖閣官來，那兩隊士兵的頭目上前道：“回稟大人，發現有‘東西’在游水，已經派水性好的弟兄們划船去看了。”
冬風刮來，濃霧跟着翻騰，何易下意識裹緊了狐裘。
他發現，對方明顯是想說“發現有人在游水”，但最後還是改口說“有東西”。畢竟四周已被衛兵封鎖，加上天寒水冷，怎麼會有人在水中游泳？想到這，只覺得一陣寒意順着脊柱蔓延……
周圍幾人似乎也先畏懼了三分，都靜默下來，不敢說話。
何易冷哼一聲，“把這賊人抓上來，由我親自審問！”
這聲命令起了定心丸的作用，幾名衛兵的神色重又堅毅起來。
“聖閣官請離開岸邊，水中恐怕有賊人！”
副官帶着另外兩隊衛兵遲遲趕到，他話音剛落，便見濃霧中有一艘小船駛回。
“頭兒，抓到了，是……是個人！”
岸上的士兵頭目大怒，“廢話！不是人還能是什麼？”
小船越駛越近，船中蹲着一個人影，雙手被縛在背後，一動不動。
先前暗藏不滿的副官此時也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個少年的佈置真的發揮了作用。
何易卻無暇得意，他的心慢慢下沉。
這是意料之外的情況，一切都還在計劃之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