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中歲月

第四章 山中歲月

蒼靈山莊雖聲名遠揚,每年慕名而來想要拜入蒼靈劍派的人也不在少數。但是由於楚淵這個不靠譜的整天不在家,而且他對新弟子要求之高,簡直令人髮指,什麼新弟子年齡不能超過八歲呀,必須五官端正面容清秀呀,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呀,不能太高也不能太矮呀……楚織曾一度懷疑自個兒老爹是不是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癖好,皇帝選妃也沒他這麼挑剔的吧。因此整個山莊其實人數並不多,能留下來的絕對都是精品,顏值都可以媲美後世的一線男星了。

她的師伯荀霽,據說自小就是個武痴,一生追求武學的最高境界,因此硬是將娶妻生子這種人生大事都給耽誤了。如今又迷上了修仙問道,這不,在靈山風雨谷底的山洞裏閉關修鍊,據說還在習什麼辟穀之術,也就是不食五穀雜糧。楚織心道,肯定在山洞裏偷偷烤紅薯來着,哪有人真能不吃不喝好幾個月?運氣好指不定還能烤個野雞野兔什麼的。對此她只想說,大叔,做個宅男並不可恥,但是作為一個宅男卻不敢承認還非要冠冕堂皇地說自己要閉關修鍊就是你的不對了。畢竟,您老收弟子的時候挺痛快的,說閉關就閉關,剩下一眾弟子還不得辛苦楚練哥哥幫您老調教?

至於她的師叔赫連俊昕,當年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武藝高強人又生得俊朗,據說一直桃花不斷。就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客卿雪都曾對他青睞有加,要知道,卿美人可是萬年冰山臉,死在她雪舞劍下的人不計其數。但是師叔卻屬於標準的夜店金腰帶,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啊!又據說,當年卿美人拿劍抵着他的脖子,他硬是眼都沒眨,一把接過身旁女子遞過來的酒杯,仰頭喝了下去,然後若無其事地理了理凌亂的衣裳……高,實在是高!結果就是到最後卿美人也沒捨得下手,跺了跺腳就負氣離開了。倒是師叔,從那以後竟然開始收斂起來了,他離開了靈山,理由是“大丈夫生當征戰沙場,建功立業”。後來幾經輾轉,倒還真混得不錯,成了燕國的車騎將軍,金印紫綏,位次上卿,好不威風。楚織還一度計劃,要是這輩子回不了現代,就去燕都抱師叔大腿,反正師叔人又帥,混得還風生水起。

當然啦,能知道這些八卦都是因為她平日裏“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練就了一身本事啊!

於是蒼靈劍派的傳承與發展就全落在了自個兒老爹身上。他傳授武功劍法之類的雖然輕車熟路,但是處理起莊裏公務就捉襟見肘了。與其他門派的來往交流,或者是與朝廷的一些看似微不足道實則十分微妙的“小事”等等,總之那些公文邀請函之類的,小師兄每天怎麼搬進去的就怎麼搬出來,然後哭喪着臉去找楚練。

這也間接地導致了楚練每天陪她的時間越來越短,於是她只能自己到處亂轉悠。最初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她其實最想做的就是用盡一切方法,查閱一切可以查閱的資料,尋找回去的辦法。但是作為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孩,她總不能直接闖進她哥書房然後逮着書就啃吧?那也太驚世駭俗,估計不是被當做方仲永而是直接被當成妖孽給收了。

七歲的小楚織百無聊賴地坐在庭前台階上,下巴抵着膝蓋,兩道淡淡的眉毛很糾結地皺成一團。唉,藏書閣的書都看完了,結果回去的法子沒找着,武學典籍,文章策論什麼的倒是了解了不少。說起來,這個時代雖然完全是架空的,但是有些她在後世學來的歷史典故,詩詞歌賦什麼的居然也有出現。不過這些於她而言毫無用處,她只想早日回到現代,回到媽媽身邊。每當她想要回去卻苦於找不到門路的時候,她就會擺出現在這樣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來,估計《雁南飛》早就拍完了吧?不知道拿獎了沒有?那邊的時間和這邊不會是一樣的吧?也不知道老媽知道自己失蹤的消息會不會急得生病,說好的拍完這部戲就陪她去雲南……越想越愧疚,越想越絕望,於是沉浸在自己悲傷中的某人完全沒有意識到面前那人詫異的目光,以及那可以塞下一整個雞蛋的嘴……

“小……小師妹,你怎麼了?”

楚織緩緩抬起了頭,還不忘在裙子上蹭掉滿臉的眼淚鼻涕什麼的,然後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長而捲曲的睫毛上甚至還掛着細小的淚珠,鼻頭紅通通的,她用那專屬於小蘿莉的軟糯的聲音叫了聲,“雲師兄。”眼前的愣頭小夥子立馬就不知所措起來,手忙腳亂地在袖子裏亂掏一通,遞過來幾顆櫻桃,“剛摘的,新鮮着呢。”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接着道,“師妹你別難過了好不好?”

她坐直了身子,把兩隻手掌都攤開放在膝上,紅彤彤的果實圓潤而飽滿,像是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寶石,在初夏的陽光里靜靜舒展光澤。她笑了笑,那笑容迎着淺薄的日光顯得有一絲蒼白卻又純凈通透得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精靈,“師兄,你對我真好。”

少年看着她的笑,有片刻的愣神,如今聽她這麼一說,臉上不由自主地紅了一片,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而眼前的小女孩只是出神地看着掌心的櫻桃,像是看着這世上最美麗的珍寶。

迴廊的一角轉出一抹淺粉色的身影,女子看見坐在台階上的楚織之後略微皺了皺眉,快步走了過去,“小姐,你可讓我們好找。”

楚織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立馬站了起來,下意識地看了看裙擺上的灰塵。然後在看見女子略帶責怪又滿是擔憂的眼神之後,心虛地道,“涵荷,我,我下次再也不坐在地上了。”

“你呀,哪次不是這樣說的,幾時作數過?”女子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頭髮,“喬公子回來了,你不想去看看他?”

咦,這麼快?她記得那廝走的時候說他沒有一年半載是不會回來的,這才走了半年吧……話雖如此,但她還是十分配合地點了點頭,然後對眼前的少年說了聲,“雲師兄,那我先回去了。”

少年微笑看着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身影,直到那抹淺紫色裙擺消失在迴廊的轉角。

“涵荷,不換不行嗎?我覺得這樣挺好。”楚織一臉陰鬱地盯着眼前不斷走來走去,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擺在榻上,然後皺着眉作思索狀的某人。後者顯然沒有發覺她的不滿,依然自顧自地在眼花繚亂的衣服堆里細心挑選着,“當然不行,別說喬公子他身份尊貴,即便是見普通人,你這渾身髒兮兮的成嗎?”

話音剛落,便挑了件藕荷色的軟煙羅裙朝她走來,在看到裙擺底部用金線綉成的一朵朵細小的雛菊花的時候,她的內心是崩潰的,姐們兒,我又不是去面聖!至於穿得這麼隆重嗎!喬羽那廝不過是夏王眾多兒子中的一個,能不能比他爹活得久還不一定呢。事實證明,沒有最隆重,只有更隆重,涵荷幫她換好衣服后,又拉着她在梳妝枱前坐下,開始糾結該給她梳什麼髮型。

當她注視着鏡子裏的那個小女孩的時候,竟然產生了片刻的恍惚,這些年她幾乎從不照鏡子,因為她怕,總有一天她會忘記自己是誰。然而此刻,鏡子裏那人面容清秀,目光澄澈,烏黑的長發用精緻的鵝黃色髮帶綰成兩個簡單的髮髻,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不得不承認,她很美,雖然年紀尚小,容貌已經和她的美人娘親有着七分相似。她知道前世的自己模樣只能算得上清秀,拋去氣質什麼的不講,她斷然是沒有這般美貌的。看着鏡子裏的小姑娘,她暗暗告訴自己,我是楚梔,因為媽媽最愛的花是梔子花,我不是她,我遲早要回去的……想到這裏,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涵荷把她的髮帶解開,青絲如雲,遮住了她本就小巧精緻的臉龐,也遮去了她眸底那若有若無的涼薄與疏離。

不得不承認涵荷有一雙巧手,她仔細打量了一遍鏡子裏的女孩,烏黑的長發柔順地垂在肩上,沒有浮誇的修飾,只在兩側細長的辮子末梢分別點綴着一枚小小的水晶髮飾。嗯,低調好,低調而有內涵更好。於是某人就這樣默默跟在涵荷身後打算抽個空偷偷溜進大廳里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當一塊背景板。要是沒有人注意到的話,直接溜走更好。

她剛要邁進大廳,奈何裙子有點兒長,一時沒站穩於是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摔了個狗啃泥。一直沉默着站在楚淵身後的雲霆第一個反應過來,身形一閃,便到了她跟前,扶起了她,“小師妹,你還好吧?”

“多謝雲師兄。”她感激地望了一眼雲霆。

正在談笑風生不亦樂乎的少年在看見她摔倒時幾乎是出自本能地就要跳起來,卻在瞥見雲霆身影一閃之時硬生生把心裏的擔心和衝動壓了下去,端起案几上的茶杯,若無其事地喝着茶。

“小織,你看見本公子也不至於行此大禮吧?”依舊是一襲淺藍色織錦長袍,少年端着一盞青花瓷杯,抬眼看她。嗯,好像長高了一點兒,又好像瘦了一點兒,頭髮也比以前長了。僅僅看了一眼,卻不知為何腦子裏突然冒出這麼多想法,似乎早已將她的模樣牢牢刻在心底。喬羽收回目光,將之前看見她摔倒時的緊張完美地隱藏在平靜的外表下,換上了一副漫不經心的憊懶模樣。

眾人皆笑了笑,公孫雅着一襲暗紫色長裙,雍容優雅,朝她招了招手,“織兒,過來。”她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走到自己母親身旁,落落大方地坐下。在經過喬羽身旁時還不着痕迹地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結果那廝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全程都在沖她擠眉弄眼。

談話的內容極其無聊,至少楚織是這麼覺得的,她還非得規規矩矩地坐着,用幽怨的眼神瞟了瞟喬羽,發現那廝時而裝出一副謙遜恭謹的樣子聆聽着長輩的囑託,時而神采飛揚侃侃而談……看着看着,就覺得那傢伙的樣子越來越模糊,越來越虛幻,聲音也越來越飄渺……

“織兒—”

她猛地睜開雙眼,把背挺得筆直,然後才心虛地朝身旁看去。公孫雅看着她睡眼惺忪,一臉茫然的樣子,心疼又無奈,“織兒,你昨晚睡得不好嗎?”

楚織揉了揉眼睛,含糊地“嗯”了一聲。扭過頭迎上喬羽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心裏無限惆悵……

“小織,你覺得在下所言如何?”

她愣了半晌,最終招架不住眾人或期待或探究的目光,小聲地道,“甚好。”

話音剛落,楚淵一臉欣慰地望着她,連道了幾聲“好!”她瞬間覺得自己的回答貌似引起了很大的誤會,兼之看見喬羽笑得一臉詭異,便打算解釋幾句。奈何她正要開口,便聽見母親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織兒,雖然燕國尚武,但是,”她話鋒一轉,望向楚織的目光專註而溫柔,“女孩子家,若能在書畫琴棋方面有所造詣,也是不錯的。何況雲麓書院乃天下士子心之所向,且道明先生德才兼備,若能成為你的授業之師,倒也極好。”

母親的語氣平靜和緩,然而她的內心卻一波三折……雲麓書院?傳說中夏國的皇家書院?道明先生?她什麼時候答應要去上學了?心道,完了完了,這回解釋也來不及了。

滿腦子都在想着要去書院的事兒,身旁的人跟自己說話也完全聽不進去,只是一直敷衍着頻頻點頭。直到人都散了,她才下意識地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咳咳—”起初涵荷只是輕咳一聲想要提醒她,結果後來都快咳出肺癆來了,某人才幽幽地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緊接着才終於發現了自家娘親正神情複雜地望着自己……

“那個,娘,我困了,”氣氛頓時有點兒尷尬,楚織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我先回去休息了。”

“織兒—”雖然公孫雅完全理解丈夫的良苦用心,然而看着閨女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眼神一天比一天渙散……她還是很心疼的。連帶着對她練功時偷懶,不求上進的失望都消散得無影無蹤。於是當女兒睜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臉無辜地望着自己時,她竟語氣微嗔地道,“你爹也真是操之過急了,你本來身體底子就差,哪裏經得起那麼嚴格的訓練。”

說到嚴格的訓練,楚織一張小臉漲的通紅,忙擺了擺手,“娘,我沒事的。”要知道,她每次因為偷懶不想背誦心法口訣而被十遍百遍地罰抄,最後苦了的都是松韻姐姐。再者,每次她爹讓她練基本功的時候,她都會賄賂師兄們幫她打掩護,然後自己偷偷找塊陰涼地兒睡大覺。

公孫雅見她一臉心不在焉的樣子,很是頭疼,這孩子從小性子就靜,也不愛說話,對什麼事都不上心。如今讓她外出求學倒也是個機會,只是看她這迷糊勁兒,教她如何放得下心。

“罷了,這事兒我和你父親再商量商量。”她緩緩起身,將身前的小女孩兒摟在懷裏,柔聲道,“不急,先等你哥哥回來。”

楚織怔怔地“嗯”了一聲,感受着柔軟溫暖的懷抱,以及淡淡的梔子芬芳,眼眶微紅,突然落下淚來。無論是前世在福利院裏被其他的小朋友欺負時,還是重生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她心底深處對親情的渴望,從來未曾改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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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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