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若無離別

從那之後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趙林笙的確過了幾年闊太的日子，可是她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人情味。

她得到了最想得到的生活，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開始追尋起人情味這種東西。

她雖然憎恨那個什麼都給不了自己的家，可又不得不承認，在那裏的時光，讓她的的確確感覺自己是作為一個人活着的。

周年生對她……也說不上是不好，只是在她搬去了他的家之後，少了最開始就有的那一份關懷。近年來甚至是對她已經是不聞不問了。她有悄悄跟着他去看看他到底在做什麼，結果卻迎面遇上了另一個妖艷女子。

不同於自己的鮮艷，是和周年生更般配的妖艷。

事後她和他大吵了一架，然而周年生卻只是冷笑道：“你沒名沒分的，為什麼要管我做什麼？”

趙林笙愣住了。

當年她只是一心要擺脫那個家，根本沒有想過向周年生要名分的事。她以為只要兩個人相愛，名分什麼的都是無所謂的。

然而她卻忘了，從自己離開家的那天開始，他們二人的愛就已經變質了。

在這個男人眼中，她只是個廉價的東西，不需要好好珍惜。

對於他，她已經追不上了。

夜裏，她突然想起了哥哥那張淳樸的笑臉。雖然他身有殘疾，可他對於自己的情感卻是真實的，永遠不會背叛的。

“哥哥……”趙林笙窩在被子裏，體會到了當年自己摔門而去時哥哥所體會到的孤寂，眼淚一下子抑制不住地涌了出來，“我錯了……哥哥……對不起……”

空蕩蕩的屋子裏只有她一個人啜泣的迴音……

過了幾個月，趙林笙終於決定拋棄現在的一切，回老家看看哥哥。

然而，物是人非，房子還在，她卻找不到趙林初了。

“那個，阿姨，這家裏住的人你知道去哪裏了嗎？”趙林笙找到從前的一個鄰居，焦急地問道。

“你不知道嗎？那個小夥子之前在工地幹活的時候出事了，沒能回來啊。可惜了那個小夥子，臨走也沒能找到他的妹妹啊……”

趙林笙的腦子裏突然“嗡”的一聲，之後阿姨說的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渾渾噩噩地回到了家，打開了自己以前生活的小房間的門。屋子裏已經結上了蜘蛛網，到處還有一種潮濕發霉的氣味。曾經被自己嫌棄到無以復加的東西此刻卻不由得珍視起來。她打掃好了房間，躺在了床上，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不懂事的浪子，漂泊久了，回來了，卻什麼都沒有了。

後悔？她是後悔，可有什麼用呢？

她抱着已經發霉的被子，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

她想他了……

是夜，趙林笙做了一個夢，夢裏的自己還是個小孩，手裏捧着一束鮮花獻給了哥哥：“哥哥，等笙笙長大了，要給你做世界上最好看的花環！”

那時的趙林初還是少年人的眉眼。他笑了，揉了揉她的頭髮。

然後場景變成了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一個空蕩蕩的墓碑前長滿了荒蕪的雜草。趙林笙一下子就撲了過去，細細撫摸過那塊墓碑——那是趙林初的墓碑。

她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花環。她怔怔地看着，突然大哭起來。

“哥哥？你在吧……我錯了，我再也不要和哥哥分開了。不要就留下我一個人好不好……哥哥……我好想你啊……”

一聲哭喊猛然爆發，就好像是要把這些年受過的委屈、體會過的想念全部吐出來，融化在那頂當年她約定好的花環。

可花環已經做好了，戴花環的人呢？

趙林初就站在趙林笙身後，但是她卻看不見他，只是蹲在趙林初的墓前抽抽噎噎地哭着。趙林初看着妹妹這副模樣，想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兩行清淚突然就從他的眼眶中涌了出來。

他伸手，想像當年一樣揉一揉趙林笙亂糟糟的頭髮，卻是毫不意外地穿了過去。

他再也碰不到她了。

趙林初在原地做了個擁抱的姿勢，將趙林笙輕柔的環在懷裏，嘴裏斷斷續續道：

“不，不害怕，哥哥，哥哥一直都在……”

他來戴花環了，卻是再也戴不上了。

那是1980年，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