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初到禹縣
這邊鳳卿卿和魯嘉怡在商討出發前的事宜，另一邊在禹縣的林清之面對的問題同樣棘手。
“殿下，這些都是災民。”
齊欽掀開馬車的車簾向外張望，一大群衣衫襤褸、黑瘦的看不出本來面目的男男女女圍着馬車，向他們討要施捨。
鳴音等人揮舞着馬鞭阻止他們靠近，有些膽子大硬要向前沖的，難免不被抽到，人群騷動起來，吵吵嚷嚷，十分混亂。
“殿下，不能打，他們都是災難的受害者。”
齊欽急了，請求林清之發話停手。
林清之面無表情掃他一眼，什麼都沒說，閉上了眼睛。
“殿下！”
齊欽又看了一眼車外，急了，掀簾沖了出去，一把拉住鳴音手裏將要落下的鞭子。
“不許打，住手。”
鳴音才不管他，手腕一轉，鞭子再次飛出，抽下一個拽住齊欽衣角準備爬上來的難民。
齊欽怒了，揮拳而上，鳴音一躲，不料齊欽虛晃一招，扭身而上，搶走了鳴音手裏的鞭子。
“世子。”鳴音一驚。
“鳴音，讓他去。”林清之悠悠的聲音從車廂內傳來。
鳴音只得退下，齊欽看着馬車上將災民生死視如草芥、螻蟻的人，憤怒之後是悲痛，這可是大安朝未來的皇帝，當今的儲君。
他真的瞎了眼，才會跟着林清之。
齊欽將鞭子狠狠擲在地上，鑽進車廂里拿出自己的包袱，期間他不死心地觀察林清之的表情。
哪怕一秒，只要有一秒林清之的神情有鬆動，他能看到一絲良心在，他就留下。
可是沒有。
林清之全程無動於衷。
齊欽拎着自己的包袱跳進了難民堆里，鳴音欲言又止，終究住了嘴。
灰黑的難民堆里跳進一個齊欽，宛如墨水池裏滴進一滴清水，清水只有被染黑的份。
不等齊欽把包袱里的乾糧拿出來分發，難民們一擁而上，搶過包裹，裏面的東西沒落地就都沒了。
搶到的難民根本不看手裏的是什麼，拚命往嘴裏塞，哪怕幹得咽不下去也要擠着嗓子眼兒往肚裏填。
有強壯者，自己的吃完了就去搶別人的。
很快，鬥毆事件便發生了。
為了一塊餅子，父子兄弟相殘，打紅了眼六親不認，也是有的。
齊欽不忍看他們爭搶，上前阻止：“別搶了，我是來幫助你們的，我會救你們的，別打架。”
有人罵道：“來了多少人說救我們，卻逼得我賣兒賣女。格老子的，今天就拿你開刀。”
說著，那人調轉方向，向齊欽撲來。
他的話激起眾人共鳴，大家紅着眼睛，咬着牙將拳頭和力氣揮向齊欽。
這是他們積壓了多年的憤怒和怨恨。
齊欽可以憑藉小計謀奪過鳴音手裏的鞭子，卻躲不過難民們不顧一切，拚死一搏的拳頭。
更兼他不忍傷害這些可憐人。
一味閃躲使得齊欽處處被動，沒幾個眨眼便着了道兒。
雨點一樣密集的拳腳向他砸來，身上的衣物首飾，但凡值錢點兒的東西都被剝走了，眼看就要連苦茶子也保不住了。
齊欽勉強從擠在他身上吸血的難民堆下送出聲音求救。
林清之走出馬車，鳴音擋在他身前：“殿下小心。”
林清之看着付出一腔真誠熱情只收穫了拳頭的齊欽，好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林清之早在十歲時便被皇后扔到崔氏老家崔城磨鍊。
崔氏是大族，崔家的孩子滿十歲便要發配鄉野自力更生三年，成績合格者才有資格入崔家族譜，得到家族的認同和日後的庇護。
因而，崔城的鄉野少有良善之人，原住民不會善待你，同行者也想着怎麼從你這裏得到好處，讓自己過得更好。
林清之雖乃中宮嫡出，吃得苦可一點都不少。
以至於如今養成了一副外表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與皇后關係也不親。
林清之嘴角噙着笑，多諷刺，多少年，他還是羨慕齊欽這樣的理想主義者。
“把難民趕走。”
林清之發話，車隊內一直是防守狀態的府兵們開始有技巧的反撲，每一下打在身上都十分疼痛，卻不會造成嚴重傷勢。
難民們在齊欽這裏泄了憤，又惜命起來，見好就收，烏拉拉作鳥獸散。
齊欽重見天日。
他舒展開身體，呼出一口氣，這麼躺在地上看着頭頂高高懸挂的烈日。
這時，一把傘停在他上空，林清之冷笑：“這就受不了了？”
齊欽愣愣幾秒，慢慢爬起來跪在林清之腳邊。
裸露的後背因何皸裂滾燙的大地親密接觸紅了大片，看着觸目驚心。
“屬下愚昧，不該婦人之仁，殿下恕罪。”
若說之前齊欽還有些傲氣在，這聲屬下已經表明了他的臣服和信任。
“你沒有錯。”
林清之看着地上齊欽的後腦勺，吐出的話讓齊欽心中大動。
“難民無錯，他們該救，只是你出現的時機和方式不對而已。”
被像臭老鼠一樣打倒在地時都不曾流過一滴淚，聽到這句話，齊欽突然就憋不住了，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落在泥土上瞬間蒸發，什麼也沒留下。
“看見了么？”林清之轉身欲走：“乾涸的土地不需要眼淚，而是一場傾盆大雨。”
“太子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微臣罪該萬死。”
遠遠地，飛奔來一個粗衣爛衫，蓬着頭髮的男人。
林清之停下腳步。
男人眼看着跑到近前，一不留神被腳邊的石子絆倒，身體凌空撲來。
林清之默默後退一步，男人撲通一聲摔在地上，濺起大堆灰塵。
齊欽早爬起來站到林清之背後給他撐傘，林清之盯着面前的人，沉聲問：“你就是禹州縣令閆志生？”
閆志生手忙腳亂爬起來跪好，頭碰着地面：“微臣閆志生參見太子殿下。屬下來遲，驚擾殿下，微臣大罪。”
想到方才自己的遭遇，齊欽對這個閆志生並沒有什麼好感，至少他連教化百姓也做不好。
可看這樣子，閆志生自己活得久也挺困難，齊欽又不忍責備了。
林清之沒吱聲，就這麼讓閆志生跪着磕在地上。
熱浪蒸人，泥土硌腿。
這痛苦的滋味齊欽最是知道，他撐着傘，沒說話。
林清之做事有他的道理。
“殿下，方才鬧事的難民都抓起來了。”鳴音從一邊跑過來彙報情況。
林清之點頭，這才讓閆志生起來。
“禹州治安屬實差了些，孤今天先幫閆大人管管，閆大人別見外。”
閆志生臉上依舊是靦腆的歉疚笑容，林清之微微頷首：“去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