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報道龍膽瀉肝丸導致尿毒症事件
3月初,報社組織全體員工到清雅醫院體檢中心進行一年一度的例行體檢。體檢中心在清雅醫院大樓的5樓。因人員較多,擬分4批進行。第一天安排時政部,信訪部、後勤處等部門員工體檢。醫務所譚所長在現場忙上忙下。體檢一般是先抽血化驗,b超檢查心臟、肝膽脾腎等,之後,便可以吃醫院提供的早餐了,而後再接着做其它的體檢項目。
老編輯鄧林也在體檢者之中。開始進行b超檢查時,鄧林告訴檢查的醫生,自己幾個月前患過心肌梗塞。在檢查心臟時,醫生告訴鄧林,心臟恢復情況良好。鄧林很是高興,但他高興得太早了,當醫生檢查到雙腎時,麻煩便出現了。他的雙腎明顯地萎縮了。檢查的醫生問他,最近有些什麼不適癥狀沒有?鄧林回答說,起床后眼皮浮腫,小便時泡沫較多且持續時間長,四肢、臉上、身上的皮膚出現有紅點,四肢關節酸痛。醫生告訴他,懷疑他有患尿毒症的可能。鄧林一下便懵了。這不是禍不單行嗎?才患了心肌梗塞,又可能患上了尿毒症。他聽說過,尿毒症可不是一般的病,比癌症還可怕。他的脆弱的心理防線立即便崩潰了,從檢查的檯子上起來后,手腳便又不由自主地抖起來。
在旁邊的同事立即扶住了他。有同事馬上去報告了譚所長。譚所長趕過來了,問明情況后,安慰鄧林說,老鄧,不要過於緊張,還要做進一步的檢查才能確診,說不定不是尿毒症呢,別自己嚇自己。看來,譚所長已是清江湖的老麻雀了,安慰病人還真有一套。鄧林經他這麼一安慰,情緒穩定了一些。譚所長囑咐旁邊的一位同事照顧鄧林把餘下的檢查做完,他這就去聯繫權威醫生,給鄧林確診一下。
譚所長避開了鄧林,給苛國慶打電話。苛國慶當天沒有被安排體檢,他們要第三天才體檢。譚所長告訴苛國慶,鄧林在b超檢查時,醫生懷疑他可能患了尿毒症。鄧林本人特別緊張,弄不好又會引發心肌梗塞的,能不能請他與清雅醫院聯繫,請一個權威醫生確診一下?
苛國慶很是熱心腸,上次鄧林患心肌梗塞,是他聯繫的權威醫生。苛國慶滿口答應了。他放下手頭的編輯工作,開始替鄧林聯繫。他一下便打通了賈尋常的手機。苛國慶向賈尋常講了鄧林的情況,想儘快讓他幫忙給確診一下。賈尋常告訴他,現在檢查的一些結果還沒有出來,等下午相關結果都出來后,再診斷有把握一些。他下午正好在專家門診室坐診,來就是的,優先給鄧編輯看。苛國慶覺得賈教授說得很有道理,說那就下午帶人去。
之後,苛國慶給譚所長打電話,說已聯繫好了權威的腎內科賈教授,等下午鄧林相關檢查結果都出來后,再去專家門診找他,他下午在那裏坐診。
譚所長把這事兒告訴了鄧林,情緒穩定些了的鄧林表示感謝。譚所長於是去跟體檢中心的負責人打招呼,請求他們下午上班前先把鄧林的相關檢查結果弄出來,下午要去賈教授那裏看腎病。體檢中心負責人與譚所長也熟,一口答應了。
下午,鄧林與妻子蔡麗及譚所長、苛國慶一起從報社大院去清雅醫院。他們都住在報社大院。大院離清雅醫院挺近的。他們拿了有關檢查結果,趕到了1樓專家門診賈教授處。
賈尋常看了檢查結果,血肌酐等指標明顯異常,符合尿毒症的指標。b超檢查雙腎萎縮,也符合尿毒症的癥狀。他接着問了鄧林近期有沒有不適癥狀?鄧林把對b超醫生講的癥狀又講了一遍。賈教授問鄧林,近一兩年來吃沒有吃過龍膽瀉肝丸一類的中成藥?鄧林告訴賈尋常,去年上半年,他因身體上火,到省中醫院看過中醫,中醫給他開了龍膽瀉肝丸,說是降火的效果特別好。吃了后,效果果然特別好。之後,他一感覺上火了,便到報社醫務所請醫生開龍膽瀉肝丸降火,共拿了4次,最近還在吃。賈教授告訴鄧林,他確實是患了尿毒症,原因是服用龍膽瀉肝丸導致的。龍膽瀉肝丸中有一味叫關木通的中藥,此中藥含有馬兜鈴酸,嚴重損害腎功能。
苛國慶聽到這裏,腦子靈光一閃。
鄧林聽到這裏急了,問:“這個病還能徹底治好嗎?”
賈尋常說:“還好,你的這個病發現得比較早,只要好好治療加悉心調理,暫時可以不用做血液透析。”他沒有直截了當地回答,而是迂迴着回答了鄧林。這是醫生回答病人的一種藝術。講得太滿了,等於是不給自己留後路,那有可能惹來麻煩的。
苛國慶問現在怎麼處置好?賈尋常說還能怎麼,馬上住院治療。於是給鄧林開了住院條。清雅醫院床位特別緊張,但賈尋常開了住院條,沒有任何問題的。
苛國慶問賈尋常,關木通是否一定會導致腎損害?賈尋常作了肯定的回答。苛國慶問像鄧林這樣的受害者多不多?賈尋常告訴他,近年來發現不少。苛國慶說,以前不多嗎?賈尋常說,以前只是不知道而已。苛國慶心中有底了,他提出立即採訪賈教授,問可不可以?賈尋常說,現在是上班時間,還有不少病人在外邊等着他看病,不便接受採訪,是不是約在今晚8點在腎內科他的辦公室進行採訪?苛國慶見他答應了接受採訪,已很是高興了,換個時間合情合理,沒有關係的,他說他晚上準時來。
賈尋常又告訴苛國慶,當下他們便收治了一例服用龍膽瀉肝丸導致尿毒症的患者,在第50床,可以先採訪採訪他。
於是,苛國慶、鄧林等謝過了賈教授。苛國慶隨時帶着採訪筆記本的,立馬去10樓的腎內科採訪那位患者。蔡麗則去幫鄧林辦住院手續,她做好了準備的,各種資料都帶齊了的。譚所長則在專家門診的走廊里陪鄧林坐着。
苛國慶找到了腎內科50床所在的房間。室內住3個病人。50床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臉色憔悴的小夥子。旁邊坐着一位年輕的姑娘,一臉戚容。他覺得小夥子有些面熟,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忽然想起來了,這人很有幾分像去年在電視中看到的清江籍的全運會舉重冠軍萬家燈。不過,萬家燈結實的像牛一樣,與眼前這個小夥子,有天壤之別。也許是面相相似而已。病床被搖了起來,病人斜躺着。
苛國慶向小夥子介紹說自己是清江日報的記者,叫苛國慶,是賈尋常教授介紹自己來採訪他的,問可不可以接受採訪?
對方點了點頭,輕聲說:“可以。”
苛國慶說:“請問你的姓名,是哪個單位的?”
小夥子說:“我叫萬家燈,是省體委的舉重運動員。”
苛國慶吃驚地說:“啊,你真是萬家燈?”
小夥子說:“是的。病得你看不出來了吧?”
苛國慶對萬家燈說:“這是你女朋友吧?”
萬家燈說:“是的。”
苛國慶說:“請問你是吃龍膽瀉肝丸吃出的問題嗎?”
萬家燈說:“是的。”
苛國慶說:“病情如何?”
萬家燈說:“尿毒症晚期,醫生說就是治得穩定些了,今後也只得靠透析過日子了。”
苛國慶說:“你是在什麼情況下吃的龍膽瀉肝丸?”
萬家燈說:“我是半年前因為身上有些上火,單位醫務所醫生給開的龍膽瀉肝丸。當時吃了效果很不錯。過後,我一上火,便到單位醫務所請醫生開龍膽瀉肝丸,又吃了3次。之後,便出現了身體不適的癥狀,具體表現為食欲不振,身上浮腫,四肢關節酸痛等。我沒有當一回事,認為可能是訓練過度了導致疲勞,開了病假條在家裏休息了半個月,結果不適感越來越重,到醫務所去,醫生感到棘手,建議我到清雅醫院去看,結果一看便看出了這麼嚴重的問題。”
苛國慶安慰他說:“說不定會慢慢好起來的,不要太着急。”但他知道,這明顯是在說謊,他懂一些醫學知識,尿毒症晚期,是沒有任何辦法逆轉的。
萬家燈說:“聽天由命吧。”
苛國慶說:“你吃的龍膽瀉肝丸是安康公司生產的嗎?”他所說的安康公司,全稱為安康醫藥有限公司,是坐落在清水市經濟技術開發區的一家全國有名的醫藥私營企業,上市公司。
萬家燈說:“是的,我注意到了。”
採訪結束后,苛國慶用手機與鄧林取得了聯繫,得知他住在腎內科15病床,便去看他。
苛國慶問鄧林,還記不記得吃的龍膽瀉肝丸出產廠家。鄧林說記得,是安康公司生產的。他有個習慣,那就是特別相信名牌。苛國慶還向鄧林問了一些服用龍膽瀉肝丸的情況,便告辭了。臨走,他囑咐鄧林,有什麼事需要幫忙,撥他的手機就是了。
之後,他便回了報社,先到了分管副總編張火的辦公室,簡略地講了鄧林的事,並彙報了想搞一個龍膽瀉肝丸導致尿毒症的報道的想法。張火對鄧林的遭遇很是同情,同時,很支持苛國慶搞這個報道,讓他就去給劉總彙報。
苛國慶來到劉平原辦公室,先就鄧林的事向劉平原作了彙報。劉平原說為什麼不早告訴他?苛國慶說,這事他們能搞定的,不想一開始便驚動他,他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劉平原也就沒有多說什麼了,說下班后抽空與范大為一起去看鄧林。
接着,苛國慶把想搞一個龍膽瀉肝丸導致尿毒症的報道的想法跟劉平原說了,並說了已經掌握的一些材料,以及晚上準備採訪賈尋常教授等。劉平原認為很好,囑他一定要把材料弄紮實了,所說的事兒爭取句句有根據,另外,行文時話兒不要說滿,留有餘地,盡量做到無懈可擊。這是劉平原搞批評報道的經驗之談。苛國慶說知道了。
這一周正好是一位副主任值班,他不用審稿,有的是時間採訪。
下午,苛國慶忙於整理採訪筆記及準備晚上採訪賈尋常的提綱。
下班后,劉平原與范大為一起去看了鄧林。
晚上,苛國慶如約到清雅醫院腎內科賈教授的辦公室。賈尋常已在辦公室了,他招呼苛國慶坐定。
苛國慶說:“賈教授,不好意思,耽誤你寶貴的時間了。”
賈尋常說:“別客氣。”
苛國慶說:“清雅醫院收治龍膽瀉肝丸導致尿毒症的病例多不多?”
賈尋常說:“從去年初到目前為止,有15例了,也就是說,大約平均每個月1例。”
苛國慶說:“那推算一下,全省一年因龍膽瀉肝丸導致尿毒症的患者,應該在500例以上了?”
賈尋常說:“有這種可能。”
苛國慶說:“照此推算,那全國每年因服用龍膽瀉肝丸導致的尿毒症患者,應該不下1萬例吧?”
賈尋常說:“應該是這樣的吧。”他把話說得模稜兩可,這是思考縝密的一種表現。
苛國慶說:“龍膽瀉肝丸會導致尿毒症,是國外還是國內最先發現的?”
賈尋常說:“是國外最先發現的。”
苛國慶說:“請您具體講講好嗎?”
賈尋常說:“好的。據了解,1993年,比利時醫學界發現含馬兜鈴酸的中草藥關木通可導致尿毒症,國外將其稱為中草藥腎病。”
苛國慶說:“國內是什麼時候認識到這一問題的?”
賈尋常說:“1998年,南京軍區總醫院報告了關木通可引發慢性腎損害的病例,引起了醫務界的警覺。幾位專門從事腎內科研究的大夫說,包括龍膽瀉肝丸之類含馬兜鈴酸的中成藥可導致尿毒症。各大醫院的腎內科大夫對此盡人皆知。在腎內科的學術年會上,甚至出現了關於馬兜鈴酸腎病的專題,提請大家注意診治。此外,中華醫學會腎臟病分會主任委員諶貽璞教授等人,曾多次向有關部門反映龍膽瀉肝丸導致尿毒症的問題。”
苛國慶說:“國內有沒有科研人員開展這方面的科研分析?”
賈尋常說:“有的。為了不輕率地下結論,北京協和醫院、中日友好醫院、南京軍區總醫院等相關科研人員用龍膽瀉肝丸的主要成份關木通,進行了動物實驗。結果大鼠的藥物反應與人相同:大劑量給葯,大鼠出現急性腎損害癥狀;長期小劑量間斷給葯,導致慢性腎損害。”
苛國慶說:“這些行動引沒有引起高層的注意?”
賈尋常說:“應該是引起了一定的注意的。”
苛國慶說:“那有沒有具體的改正措施?”
賈尋常說:“很遺憾的是,暫時還沒有改正措施。希望你的報道,能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
苛國慶說:“我將儘力而為。”
之後,苛國慶又問了一些問題,賈尋常都作了回答。其間,賈尋常還給苛國慶提供了這樣一個採訪線索:省中醫院的一位叫熊繼南的名老中醫,也深受龍膽瀉肝丸之害,患上了尿毒症。
苛國慶認為這個病例很好,極想採訪,但他覺得名老中醫不少很有個性,不一定聽調擺,況且這種採訪,不是宣揚事迹類的,而是揭私隱類的,更增加了對方是否配合的不確定性。他於是想讓賈教授給熊老先生掛個電話,介紹一下,以便增加接受採訪的幾率。賈尋常告訴他,熊老先生沒有配手機,也沒有主動留下家庭電話,自己也沒有必要打聽,他有沒有家庭電話,不得而知。原來這樣。苛國慶眉頭一皺,又向賈尋常提了一下請求,賈尋常照辦了。
第二天上午,苛國慶開始打算先給省中醫院辦公室打個電話,預約一下採訪事宜,但轉而一想,又覺得這樣不妥。因為這樣的話,對方如果不願接受採訪,一句話便回絕了,連緩衝的機會都沒有。而自己直接奔省中醫院而去,說不定能見着熊繼南老先生,當面爭取,且手上還有一個東西,也可助自己一把力的。
於是,他打的趕到省中醫院。省中醫院距報社大約四公里,他以前沒有來過。
進得門來,便看到一面牆上都是名老中醫的介紹。照片和字都夠大,看得清清楚楚。被介紹的大約有十來位。
熊繼南是第一位被介紹的,主攻方向為鬱症。鬱症屬心病範疇,即西醫的焦慮症、抑鬱症等。
苛國慶按醫院分佈圖,找到了在3樓專家門診坐診的熊繼南。
這是一個70來歲鬚髮略花白的老人,正在診室給病人診脈看病。診室外,一大群人坐在候診椅上,等着看病。
專家門診是限號的,一上午也就20來個號。如果不限號的話,門都會被擠破的。
此時大約上午10點。苛國慶說明了來意。熊繼南態度生硬地一口回絕了。
好在苛國慶還有後手,他忙說是賈尋常教授介紹來的,並遞過了一張清雅醫院的處方紙,這是賈尋常寫的介紹信,內容是這樣的:
熊老先生:
茲介紹清江日報苛國慶記者前來採訪。此採訪報道意在解救更多的含馬兜鈴酸的中藥導致的腎病患者,阻止其繼續禍害患者。
賈尋常
介紹信的主要內容,是苛國慶授意寫的,很煞勁的,令熊繼南不太好拒絕。
熊繼南頓了一下,向苛國慶說:“外面還有那麼多患者等着看病,你看怎麼辦呢?是不是另外約個時間採訪?”
苛國慶亮出介紹信后,熊繼南的態度柔和多了。苛國慶怕到時熊繼南又反悔,便說:“我在這裏等,採訪等您忙完后再說。”
熊繼南說:“這不好吧?”他覺得這樣有些不好意思。
苛國慶說:“沒關係沒關係,我等。”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樣更利於採訪。
熊繼南也沒多說,進去接待患者去了。
苛國慶坐在門外等。他也不是傻等,利用這個時間,他正好構思將要報道的作品,把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
臨近中午12點,熊繼南老先生終於看完了最後一位患者,請苛國慶進去。
熊繼南說:“對不起了,讓你久等了。”
苛國慶說:“沒事沒事,倒是給您老添麻煩了。”他看到熊老先生一臉的疲憊。畢竟是老人了,又有病,這樣高強度折騰,焉有不疲憊之理?!
熊繼南說:“不麻煩不麻煩。”他也客氣起來。
苛國慶坐定后,熊繼南給苛國慶講了自己多次服龍膽瀉肝丸降火,最後導致尿毒症的經過。
他還告訴苛國慶,他出身於中醫世家,爺爺是中醫,父親也是中醫,他們都愛用龍膽瀉肝丸降火。爺爺死於腎病,父親也死於腎病。那時候科學沒有現在發達,不知道是關木通惹的禍。他前向上火得厲害,用一些中藥瀉火,瀉不下來,便也用了龍膽瀉肝丸瀉火。之後又幾次上火,又服了一些龍膽瀉肝丸。火是一次次瀉下去了,但後來感到身體不適了,懷疑是腎虧了,服中藥調理,總不見效。於是想到去清雅醫院看專家門診。他的病是賈尋常教授確診的。
苛國慶說:“你們是中醫世家,都不知道關木通有毒?”
熊繼南說:“不知道,知道還服用,那不是自殺嗎?”
苛國慶說:“連你們中醫世家都不知道,那一般的患者就更不知道了。”
熊繼南說:“是的。”
苛國慶說:“你現在需不需要透析?”
熊繼南說:“我的病屬尿毒症早期,暫時還不要透析。我一直吃護腎的西藥,並時常用中藥調理身體,病情沒有繼續往壞發展,還有緩解的跡象。”
苛國慶說:“你這樣了,又早到了退休年齡,還在懸壺濟世,很了不起呀!”他心生敬意。
熊繼南說:“哪裏哪裏。是院裏左留右留,抹不開面子而已!”
苛國慶覺得不應該過度消費老先生,把他往死里搞。要是自己,早逃之夭夭了。
苛國慶想到了介紹榜對熊繼南的介紹,便問了道:“請問你的主攻方向是什麼?”他想到的是,這個以後有可能用得着。
熊繼南說:“鬱症,治心病的。”
苛國慶說:“好時髦呀!”他有意贊了一句。
熊繼南說:“時髦嗎?”他城府很深。
苛國慶說:“你是老中醫,到頭來卻被中藥害了,你對中醫中藥怎麼看?”
熊繼南說:“這事兒要辯證地看,總體來說,中醫中藥積幾千年之經驗,是一座巨大的寶庫,這誰也否定不了,我們不能因噎廢食。但由於科學技術的限制,確有少量的葯有毒副作用,我們還沒有充分認識,應該運用現代科學技術,對它們進行精確的深入分析。”
上午採訪完老中醫熊繼南,苛國慶又聯繫上了安康公司的董事長兼總裁李敬一,約好下午兩點半在他的辦公室進行採訪,內容跟龍膽瀉肝丸有關。安康公司乃全國知名葯企。以前,苛國慶採訪過李敬一,雙方都挺熟悉的。因為事兒太敏感,李敬一不放心別人,答應親自接受採訪。
中午吃完飯後,苛國慶沒有休息,他利用中午時間到報社附近幾家藥店走了走,發現藥店均是賣的安康公司的龍膽瀉肝丸,且都含關木通。下午兩點20分,苛國慶趕到了李敬一的辦公室。他是個特別守時的人,這也是一種素質吧。李敬一也是一個特別守時的人,他也提前在辦公室等候苛國慶的到來。
雙方客氣了幾句后,便轉入了正題。
苛國慶說:“李總,你們生產的龍膽瀉肝丸,用了關木通嗎?”
李敬一說:“之前一直用的是關木通。”
苛國慶說:“你知不知道含有關木通的龍膽瀉肝丸可能導致尿毒症?”
李敬一說:“幾年前最先從國外的報道中得知了此事。後來,得知了國內的醫藥界也報告了此事。前年年底,國家葯監局通過”不良反應信息通報”通報了這個情況。我們感到事態嚴重了,去年上半年,我們向國家有關部門提出申請,要求用不含馬兜鈴酸成份的木通代替關木通。近日,國家藥典委員會正式批准了這個申請,我們已停止生產含有關木通成份的龍膽瀉肝丸。
苛國慶說:“你說的批文,是不是只針對你們一家的?”
李敬一說:“是的。”
苛國慶說:“那是不是除你們外,絕大多數葯企還在生產含關木通的龍膽瀉肝丸?”
李敬一說:“恐怕是這樣的。”
苛國慶說:“替換還要申請嗎?”
李敬一說:“是的,要申請並得到批准,不然,你生產的便是假冒偽劣產品,違法的。”
苛國慶說:“原來是這樣!”
李敬一說:“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
苛國慶說:“據了解,現在市面上你們生產的含有關木通的龍膽瀉肝丸還在銷售,能否召回?”
李敬一說:“我們生產的龍膽瀉肝丸,是按國家公佈的藥典生產的,這是合法的。我們召回沒有依據。除非國家葯監局要求召回,我們才好召回。如果這是我們一家的專利產品,有問題了,我們會立即毫不猶豫地召回的。不但要召回,該賠償的還要賠償,就是傾家蕩產也要賠。”
苛國慶說:“如果有吃你們生產的龍膽瀉肝丸的受害者聯名告你們,你們將如何應對?”這個問題提得很尖銳。
李敬一說:“告我們是找錯了主。這個責任主要在國家葯監局與國家藥典委員會,我們有責任,也是次要責任。我們不怕打官司的。”
苛國慶說:“那問題總要儘快解決才好呀。”
李敬一說:“我們也希望這樣。希望通過你們新聞單位的呼籲,能促使國家有關部門下文,禁止使用關木通。”李敬一不愧為著名企業家,腦子沒有一絲生鏽的跡象,回答問題時似乎滴水不漏。
採訪完李敬一后,苛國慶回到辦公室,又立即找到國家葯監局藥物評價中心的電話號碼,一電話打了過去。接電話的是一位姓方的負責人。
苛國慶介紹了一下自己,講了採訪到的有關龍膽瀉肝丸導致尿毒症的情況,問國家葯監局對此知不知情?
對方告訴他,國家葯監局已接到了不少關於這方面的報告,正在密切關注此事,並於前年年底通過“不良反應信息通報”,向有關企業、醫療機構和各地葯監局等有關單位通報了這個情況。
苛國慶問近期有沒有下文禁止使用關木通,而以不含馬兜鈴酸的木通取而代之的可能?
對方說,那還沒有。
苛國慶說,現在,受害者越來越多,應儘快解決才好。
對方說,要禁止一種葯的使用,必須謹慎。
苛國慶說,如果受害者聯名告國家葯監局不作為怎麼辦?
對方說,我們絕不是不作為,而是謹慎。
苛國慶本想說,人命關天,這樣麻木不仁拖拖拉拉,不是不作為不是官僚主義又是什麼?但他忍住了,這樣鋒芒畢露地指責被採訪者,會激怒對方,不利於問題的解決,話到嘴邊,變成了這樣:希望問題能儘快得到圓滿解決。
對方說,好的,我們會積極推動問題的解決的。
採訪完后,離下班還有1個多小時,苛國慶對着鍵盤一頓猛敲,不足1個小時,便敲出了近3000字的新聞通訊稿,擬的標題為《龍膽瀉肝丸有可能導致尿毒症》。他對這個標題很是滿意,覺得它具有足夠的衝擊力。他企望稿子出來后,能推動問題的解決,但心裏不是太有底。他遺憾自己所處的平台不是很理想,如果是新華社或者京華日報那樣的大牌央媒的話,影響力會大很多很多。
傳完稿子,苛國慶覺得應該向劉平原報告了。之前,他怕打攪,沒有告訴劉平原,劉平原作為社長、總編輯,事兒多如牛毛,但現在還不報告,說不定會怪罪的。於是,他來到劉平原辦公室,報告了鄧林的病情及聯繫治療的事兒。劉平原先是表揚他處理得好,讓他繼續多關照,接著說為什麼不早點說。苛國慶解釋了幾句。劉平原沒說什麼了。
劉平原對稿子特別欣賞,批在1版突出發。
晚班編輯把稿子安排在了版面的右下角,也就是倒頭條的位置。標題用的是較大號的黑體字,醒目。
第二天稿子刊出后,人們爭相閱讀,街談巷議。更為可喜的是,新華社的編輯注意到了這個稿子,作為新華社電訊稿,全文轉發了,全國近千家媒體使用了這個稿子。稿子的影響力被成百倍成千倍地放大了。
又一隻大獵物,倒在了虎將苛國慶的利齒之下。
新華社的轉發,苛國慶沒有預料到,這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強大的輿論壓力,促使有關部門迅速處理此事。1個月後,國家葯監局正式發文,要求所有葯企生產的包括龍膽瀉肝丸在內的中藥製品,凡有關木通的,都用木通替代,不能再使用含有馬兜鈴酸可能導致尿毒症的關木通。醫院與藥店等單位,不得再使用或出售含有關木通的龍膽瀉肝丸及其它各種中藥製品。關木通被藥典一腳踢了出去,代之以不含馬兜鈴酸的木通。問題終於得到了圓滿的解決。
清江日報在全國報界的威信,得到了提升。苛國慶對此很是高興,但最高興的,應該是劉平原,他覺得干新聞追求卓越,就要如此。
劉平原第二天下午便與范大為一道,前去看望了鄧林。普通病房一般下午4點后一段時間允許探視。
鄧林住了一個星期院,病情穩定了,便出院了。醫生告訴他,暫時不需做血液透析,但需長期服藥,並定期檢查。
苛國慶幹勁十足,不再提辭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