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殺人救人
古書記載:神獸鬼車,色赤,似鴨,其聲如車行,晝盲夜了,稍遇陰晦,則飛鳴而過,愛入人家爍人魂氣。
一個人要多兇狠才會得一個傳說神獸的外號,所以,殺手鬼車,對於年少時的南宮渡來說,其可恨可怖有如鬼怪。而這一天,南宮渡第一次感覺到,鬼車終究是人,原來也會老,也會有女兒。甚至,也會死。
曾幾何時,南宮渡每殺一個殺手,都會想像自己如此這般地殺死鬼車,多麼痛快。他殺殺手,只是因為他恨這個殺死他一家的鬼車,找不到鬼車,只好找別的殺手來發泄心中的仇恨。他殺鬼車的時候,全神灌注置對方於死地,現在鬼車死了,他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些漫無目的。至於鬼車當年到底受何人所託來殺他家人,又為什麼要拿走父親的刀,也就是那把造型奇特,但實用價值並不高的鳶尾刀,這些疑問他不是沒有查過,不過,時隔太久過,已經是查不到了。
南宮渡在齊府藏了好幾天,看着他們忙碌着操辦喪事,看着白衣女子抱着鳶尾刀徹夜哭泣。南宮渡久久不願意離開,呆在齊府似乎就能讓他感覺這件事還沒有完,他就不用立即面對大仇得報的空虛和迷茫。也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個讓他放心不下的白衣女子。他覺得很奇怪,自己應該恨她的,她是仇人的女兒,但是,人心,有時候是不受腦袋控制的,他的恨意似乎已經隨着鬼車魂魄消逝了,再也聚不起來。
鬼車頭七的一個深夜,南宮渡正躺在白衣女子閏房外的房樑上休息。他慢慢地呼吸着,彷彿與整個天地同呼吸,他感覺到每一片樹葉的呼吸起伏,每一隻冬眠的蟲子的呼吸起伏……他感覺到自然的氣流在他經脈中運行、流轉。這是他所修習的“納藏功”之法門,納天地之氣,藏於臟腑。這種內力的修習可以在睡夢中進行,所以,南宮渡的內力長進是別人的一倍。
忽然之間,他聽到一些異動,以他此時的探知力來算,響動還在巷子口,離齊府有一段距離。但他立刻警惕起來,凝視靜聽,只聽得一些細微的腳步聲,估計有四五個人,他們每一步都跨得極輕極遠,迅速朝齊府行來,如此聽來,他們武功都是極高,雖然只四五個人,但若是衝著齊府而來,那還真是威脅不小。
南宮渡又想,莫非是“千鳥閣”的殺手?早知道應該殺死那晚逃走的女殺手,否則,他們定然不至於這麼快找到自己。想到這裏,南宮渡便想主動迎上他們,免得齊府的人被他所累。南宮渡躍下房梁,潛到院門附近花壇中。
來人已行至齊府門口,一共四人,均着一襲黑緞烏金連帽斗篷,臉上帶着黑色面具,看打扮絕不是千鳥閣的人。他們悄無聲息地躍下院牆,四處探了探,見沒人。便向著亮着燭火的靈堂走去。
南宮渡心中好奇他們悄悄去鬼車的靈堂做什麼?於是,便也遠遠地尾隨而去。
那四個金袍人進了靈堂,堂中層層白幔,微微飄動,中間正擺放着鬼車的棺槨,四周放着小臂粗的燭火。其中兩人揭開了鬼車的棺材,將鬼車屍體和棺材裏裡外外都摸了一遍。另外兩人在靈堂里到處搜了一番,彷彿在找什麼東西。但是,找了半晌也似無所獲,四人正要離去,忽然間,角落裏傳來一聲響動,四人立即一轉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白幔飄動,似有人影閃過。
領頭人略一示意,其中一人立即前去傳來響動的地方查探,另外兩人去了門口守住。
白衣女子靜靜地站在白幔后的柱子旁,心中無比緊張害怕,她的聽力好於常人,那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彷彿重重地擊在她心中。她死死地握着鳶尾刀的刀柄,手中冷汗涔涔,抑止不住地微微發抖,那腳步聲也越來越近,她在等,等那人一靠近,便立即揮出手中的刀……雖然勝算幾乎沒有,但她沒有選擇。
忽然間,她感覺到身後傳來一陣溫暖,緊接着一個高大的身體靠近,緊貼着她的後背,鼻息間傳來濃烈的男子氣息,她正想叫喊,耳邊卻是一熱,傳來一聲“噓……”隨即,一隻溫暖的大手穩穩地握住了她持刀的手,鳶尾刀的刀尖頓時停止了顫動。
白衣女子心中一亂,方才聽得分明的腳步聲也再無聲息。突然間,握着她手的那隻手猛地朝前一劈,一聲慘叫傳來,她第一次感覺到手中的刀剌入人的身體是什麼樣的感覺。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後那人已經順勢搶過她手中的刀飛身撲出,與此同時,她的手腕被那人抓住,將她拉了起來,往外跑去。
她只得跟着那人跑,耳邊不斷傳來刀劍相交之聲,時不時的有劍風從她身邊掠過,但那人總是及時地將她一拉,堪堪避過那些刀劍,但她聽得出來,那人發出過幾聲痛吟,顯然也受了些傷。但那人卻始終沒有放開她。她雖不知對方是誰,但這般捨命相救,她不僅感激,更有不忍。於是,她叫道:“你快走吧,不用管我!”那人不答話,只是緊了緊牽着她的手,用行動做了回答,白衣女子被他拉來拉去,一個趔趄,無意中踢倒了一隻燭火,霎時間便點燃了靈堂中的白幔,層層白幔帶火飄動,整個靈堂頓時成了一片火海,濃煙滾滾,打鬥也被這大火暫時阻撓,牽着她的那人似乎心頭一喜,叫道:“快走!”說罷便拉着她奔了出去。
他們一路不停地跑,很快便出了城,進了山路,白衣女子再也跟不上。那人便將她背起,又在山路上跑。白衣女子伏在他背上,只覺胸口陣陣溫熱,原來,他背上早已受了傷,熱血不斷湧出,沾濕了二人的衣服。白衣女子心中一驚,說道:“快停下,你一直在流血,再跑會沒命的。”那人不理她,繼續跑着。白衣女子在他背上掙扎着要停下。那人先前還能死死箍住不讓她動,但不多時便力竭了。背着她一頭栽倒在地。
就在此時,一個佝僂的身影迅疾而至,白衣女子馬上緊覺起來,拿起鳶尾刀,擋在救她那人身前,沖前方問道:“誰?”說罷還凌空揮了幾下刀,以示警告。忽然,她的手臂被拉住,身後傳來一個男子聲音,道:“無妨,認識的。”
“你怎麼會在這裏?”南宮渡勉強坐起身問道。
“我聽說千鳥閣的人已經到城裏了,所以我想下山看看,卻沒想到在半路上碰到你。”翁婆婆看了看那白衣女子,又見南宮渡神色有異,心知不便道明殺鬼車的事,便只是模糊提到。
南宮渡正要說話,卻止不住咳嗽一聲,翁婆婆二話不說,上前查看他的傷勢,神色頗為凝重,道:“傷口已發紫,看來傷你的刀劍上淬了毒。”那白衣女子一聽,焦急問道:“那是什麼毒?嚴重嗎?”翁婆婆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冷冷道:“我看不出來這是什麼毒。不過,你可以去找我侄兒醫冶。”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小卷羊皮和一個小瓷瓶,遞給南宮渡,道:“這張羊皮上有地圖,這個瓶里是‘凝血膏’,先把血止住,否則,我怕你毒還沒發就流血死了。”南宮渡聽她這話,接過東西,道:“多謝翁婆婆。”翁婆婆隨即道:“我先下山去城裏打探一下消息,你們找我侄兒吧。”說罷便轉身離開了。
翁婆婆走後,只剩下白衣女子和南宮渡,二人方才得片刻時間單獨相對。白衣女子一邊給南宮渡擦上“凝血膏”一邊問道:“我剛聽那姑娘叫你南宮,你姓南宮嗎?”南宮渡“嗯”了一聲,白衣女子又道:“我叫齊小霧,你叫南宮什麼呢?”南宮渡愣了愣,才道:“我……我叫南宮渡。渡人渡己的渡。”
齊小霧道:“你為什麼救我?”南宮渡其實早就編好了說辭,此時便像背來一般,答道:“我是你父親的朋友,聽說他去世了,前來奔喪,但是,到敘州已經很晚了,所以不便打擾你們,就打算自己去拜一拜,沒想到碰到那些人。”南宮渡一直注意着齊小霧的表情,看她聽得認真,彷彿完全沒有懷疑,才多少放些心。齊小霧從小被父親照顧得十分周道,心思簡單,說道:“那些人沒來之前,我獨自在靈堂,若你也在,我應該能聽得到的啊。”南宮渡心中一緊,才想起來,他原本看到齊小霧回到自己房間再沒出來,而自己是在聽到院外的動靜時才離開的,齊小霧想必是正巧在他離開時去的靈堂。想通此節,便道:“哦……你是半夜才過去的吧,我看你來了,就準備走了,後來出院門時碰到那些人,覺得可疑,所以又跟着他們回來了。”齊小霧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聲,默默地給南宮渡擦完了葯,起身道:“多謝你把我救出來了,我眼睛看不見,跟着你也是拖累。咱們……就此別過吧。恩公將來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來齊府找我吧。”南宮渡聽她這麼說,心中一急,一把拉住她衣袖道:“等一下!你……你……現在齊府的話若再遇危險,我……我豈不是白救你一場。再說,翁婆婆一定會去齊府打探的,我們只管等她帶回來消息。”齊小霧聞言,低頭不語,似在考慮,南宮渡又趕緊道:“你不是想報答我嗎?我現在受了傷,行動不便,若你能陪我去找大夫,就算是還了你欠我的人情。”齊小霧聽他這麼說,雖然心中還有些顧慮,卻也不便推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