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無光之地
箭矢紛至沓來，像一灘水融入了周圍的建築，高樓拔地而起並且在雲層中越飛越高，毖潯牽緊韁繩繼續騎行，她知道幻神又出手了。
許許多多紅袍教徒雙手合十在念訣，讓毖潯經過的路途變成黑色青色交織的線條，四周一切變得混亂無比。
“纛賁恚薨!黻矟剺!毓炅!”
她側過臉看到李佩宇變成一灘模糊不清的影子，四周的人時而出現時而消失，明明是平地卻傳來密集的鼓點，像是遠古的號角在曠野上吹奏，天空上的雲幻化成一柄巨大的長矛，組成了天與地的界限。
伴着鼓點，毖潯腦子裏閃過許多畫面，巨龍鬚上跳躍着弧形光輝，堅硬而又冰冷的雨抽打在許多人的臉上。
龍眼輕緩的閉合幾分，世界就昏暗幾分，蒼穹上跳躍的閃電是這畫面中唯一的光，也照亮了龍身上騰起的血霧，它彷彿受了殘酷的刑罰，鱗片被以一片一片的撬開，露出翻新的血肉，巨爪無力的放在地上。
巨口中噴出火炎引燃了血河，大地在燃燒。以火形成的屏障，像移動的門穿越了千里往這邊飛來。火光把人的身影拉的很長，長矛似千軍萬馬，又一躍而起，身下的火光，天上的雷光依次閃爍在矛身。
長矛上流淌的彩緞好似在飛翔，毖潯定睛一看，竟然看到了煦蝦，牠正古怪地繞着巨矛飛翔，巨大的體型微微收縮，永不疲倦地畫著古怪的圖案。
毖潯好像藉著飛翔的視野跨過雲層，穿越無數繁星見到了交織的雙色的棱羅，大面積的黑色上依附着少許白色，上面密佈的眼睛正微微翕動着，靠近后能被煞氣所傷，它們見到毖潯時十分欣喜，連忙伸過來，想要觸碰她。
緊張感攫取了毖潯的全部感受，她的喉中嘶啞到說不出任何具體的語言，眼前的黑白棱羅攀附着一個遼闊雄偉的大門，上寫有“酆都羅山”，緊密交纏時像蜿蜒的蛇。
別過來！毖潯在幻覺中緊緊地握住神機弓弩，一發打穿眩暈視角中的吞火寺教徒，鮮艷的紅色很快落敗在廢墟中，她一口氣發射所有羽箭向外精準地射擊，任誰也無法加深她的迷茫，手中的才是她所信任的真實。
漸漸地，向高空的飛翔停止了，一顆來自酆都羅山的銀白色星辰飛速略過，迅速撞了毖潯，讓她往後一滑，又一個來自南方的赤紅色的星辰撲了過來，讓她下墜后靠到了一個身形扭曲的老者的身後。
老者身上散發著讓人情緒紊亂的古怪的炁，老者身上也遍佈着綾羅綢緞，祂用綢緞的尖輕輕點了毖潯一下，讓毖潯下墜的更加厲害。
許多星辰飛快湧來，再飛速划走，昏昏沉沉間毖潯被風颳得眼睛生疼，她像一滴墨一樣融入星辰以外的黑色蒼穹中，模模糊糊地飄蕩。
毖潯飄起來時思緒紊亂，昏昏沉沉地抱怨道：“來個人，再撞我一下唄……”
她不知如何是好，所見的一切好似都有秩序，但冥冥中都都以她無法理解的情況展現在眼前了，她急中生智割開了手腕，放出蠕動的血蠱，但血蠱引來的東西太不妙了。
無頭女像伸出可供攀附的手時露出了森森白骨，方才見到的黑白棱羅也化作祂手腕上的環，詭異又莊嚴，腐爛的屍骨順着血蠱找到了毖潯的所在，帶着不容拒絕的威勢向她張開了懷抱。
一聲激越的鳴叫響起，毖潯儘力地睜大眼，發現巨矛上煦蝦正向這個方向吼叫，緊接着又響起更多的吼叫聲，密佈在毖潯的身後，伴着交織的盛光，毖潯急速下墜。
她模糊地看到梅庭軒承諾的交易對象來到了此地，向下看時一群北齊修士組成的軍隊包圍了長街，嚴陣以待。
向上看時酆都羅山在遠離毖潯，她墜落的過程見到了更多的星辰，五彩斑斕的色澤擾得人眼花繚亂，獨獨不見之前幫過她的銀白色星辰和赤紅色星辰。
……
霧氣藹藹的空間內，幾個人圍着躺下的人竊竊私語着，他們身後就是畫著太極八卦的乾坤門。
“她怎麼樣？”一個嘶啞的少年問道。
盛蔓看向面色糾結的李佩宇，很想說毖潯大概率是死了，拋下她的屍體丟給潛藏在這個無光之地的吞火寺教徒，再交易獲得出去的籌碼才是正解。
李清和半蹲在地上，用隨便撿的樹枝戳着毖潯的臉蛋，被李佩宇奪過放到了一旁，李清和正要發作，見到李佩宇輕輕地將昏死不醒的毖潯抱起，臉色異常平靜，但抱着人時手上青筋暴起，彷彿要焊在人的身上，撇了撇嘴，把話憋了回去。
少年將頭抵在毖潯的頸肩，濕漉漉的髮絲凌亂地貼在額頭上，淚珠平靜地順着狹長的眼睫向下滑，隨着輕輕的呼氣打濕了毖潯的衣衫。
見到這幅情景，盛蔓覺得自己將風涼話憋住是對的，她轉而對李清和問，“你怎麼會在這？”
李清和不滿道：“有人說這裏有試煉，我就來了。”
也許是處境太荒謬，盛蔓難得擠出了個蒼白的微笑，嘲笑李清和又被賣了，就算李清和成功通過試煉，也得搞清楚當上幻神祭司不是什麼好事，看看躺在地上安詳長眠的毖潯，就該知道吞火寺的教徒都是什麼貨色。
事實也的確如此。李清和自知又犯了蠢，可嘴硬就是不想承認，輕哼一聲，耷拉着腦袋盯着自己蜷縮的腳，鼻尖又一酸。
鼻尖酸得不止李清和一個，被抱着的人也鼻尖一酸，隨即淌下一行鼻血，睜開眼轉醒，腦子一片漿糊，好像憑空塞進了她無法理解的事物。
感到人醒，李佩宇鎏金色的眼瞳劇烈收縮着，顫抖地替毖潯拭去血跡，拂上毖潯的臉頰時帶起的溫度驅趕了從地獄帶回的寒意，指尖反覆摩挲她的唇，臉也慢慢湊近。
“回來了？”李佩宇重複了好幾遍，像是不確定這人是毖潯，死死地盯着她的雙眼，“我問你，你回來對不對？”
懷中人迷糊地點頭，嗓音沙啞，但語氣激昂，“我明白了！那些星辰，那些綢緞都有含義……我理解了！不對……我害怕……”
李佩宇手滑到了她的背後，輕輕一帶，便將毖潯抵在自己的胸口，吻上她的額頭時，呼吸急促，聽着很像與她感同身受的痛苦呻吟。
兩人看似貼得很緊，其實中間留有很大的間隙，李佩宇胸膛，手臂綳得很緊，像是對待易碎的寶物，不敢輕慢，毖潯心跳急促，面頰燒着紅暈，總算回過神來。
“我不想打擾你們，但時機緊迫。”盛蔓冷聲道，“毖潯，自幻神出手擾亂長街秩序后，我被捲入了這個紛爭，將你安全地帶到此地，現在討要一個出去的保證，不過分吧？”
毖潯輕輕應着，“我盡量，大不了繼續當幻神祭司。”
說到祭司，幻神出手時，吞火寺教徒念得法訣震耳欲聾，將事物擾成一團亂麻，甚至將毖潯帶向了全是神仙大能的地方，這樣振奮人心的旅程讓毖潯想起在煦蝦神殿時的感受。
她迷迷糊糊地又想起最後看到的東西，森森的白骨在眼前揮之不去，她胸口一悶，身子發軟又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