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棲鄉時光(一)
經過兩天的休息,羅思的精神狀態有了好轉,但是全身上下的多處擦傷和脫臼,還需時日才能痊癒。
她雖然抱着必死的決心跳下懸崖,但出於求生的本能,她按下緊身衣上的按鈕,手臂瞬間飛出一個鐵爪,將她牢牢地掛在峭壁上。可是,她在逃亡過程中消耗了大部分的體力,只能向下緩慢移動。在快接近地面的時候,鐵爪已經達到了最大的長度。她掏出鋒利的匕首,切斷鐵絲,身體便滾到了較為平坦的地方。
“如何稱呼你?”
男子甩了甩兩側的頭髮,笑着說:“叫我里歐就好。”
“里歐……像你們這樣的文藝者,名字都這麼有詩意嗎?”
“我可以理解為你在誇讚我嗎?”
“當然了。”
“那你呢?”
“叫我望樂吧。”
“望樂?你的藝名嗎?”
羅思笑而不答。望樂——希望快樂,這是她目前最大的願望。
“我一會兒要去遠一點的地方採風,你自己可以嗎?”
“沒事。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里歐一邊收拾背包,一邊囑咐道:“如果我回來晚了,廚房的冰箱裏有三明治,你先吃點。”
里歐走後,周圍除了風聲,再無其他的聲音了。被寂寞包圍的羅思,只需做一件事——睡覺。她以為自己是個無需太多睡眠的人,經歷這次的事情后,她恐怕要重新認識自己了。
里歐在林蔭小路里來回穿梭,若是遇到他感興趣的事物,他會立刻停下腳步。他來到棲鄉的第一年,此舉動甚是頻繁。
今日,他似乎沒有心情欣賞美景,腳下的步子既快又沉。
在距離他居住五百米以外的樹林內有一個小木屋,是建在樹腰上的小木屋。小木屋被兩顆並排生長的大樹支撐着,不用擔心木屋突然掉落。
里歐順着木梯向上爬。
屋內的主人好像聽到了他喘氣的聲音,開口說:“你遲到了。”
他大跨幾步,來到了女人的身後,摟住她的腰,在她的側臉上留下了深情的一吻。
“她怎麼樣了?”
他鬆開雙手,癱倒在床上。“已經好很多了,若要痊癒,還需……”
女人做出了一個停止的手勢。“趁她還沒有痊癒,趕快動手。”
“我們必須這樣做嗎?”
女人緩慢地說道:“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可是……”
女人嘴角的黑痣隨着肌肉的收縮而不斷變換大小。“我來這裏不是聽你說這些的。如果你不想離開組織,大可以不去做這件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說完,他從口袋裏取出一顆糖果,將它遞到了女人的手裏。
“里歐,等這件事結束,我想離開這裏,去一個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小村子。”
他牽起女人的手,溫柔的說道:“好,那我們就去世外桃源。”
女人鑽進了他的臂彎,其目的是為了尋找早就消失不見的安全感。
狂歡之後,女人先一步離開了。
他則躺在床上,感受着被子上女人殘留的餘溫。直到空氣中的香水味消失,他才從床上爬起。他將房間仔細清掃了一遍,鎖上門,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他在市場買了一些蔬菜和水果。到家時,羅思還在睡覺。
晚餐。
“我第一次做雞湯,你嘗嘗看。”
羅思的腦海里突然蹦出Josen的臉孔(據說Josen死後,
有個好心人收養了SOYI),她驚慌的扔掉了湯匙。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她重新將湯匙送進了嘴裏。“很好喝。”
“那就好。我還擔心味道很差呢。”
羅思看着他治癒人心的笑容,心裏越發不安起來。羅岩和羅琦沒有發來任何訊息,想必警方還沒有公佈嫌疑人跳崖的消息。
“你明天要不要跟我出去散散步?”里歐今日的話有些多。“外面的野花開的可好了。你見過野花嗎?嘗過野花的花蜜嗎?”
羅思對花草不感興趣,出於禮貌,還是搖了搖頭。
“我嘗過,特別甜。”興奮激動的笑容從他臉上溢出。“那種味道真的沒法形容!”
“你聽說過黑衣婆婆嗎?”
羅思只想儘快結束花蜜的話題,卻沒等組織好語言就先開口了。
“什麼婆婆?”
“黑衣婆婆,能夠幫人們實現一個願望的巫婆。”
“童話故事裏的人嗎?”
“……”羅思說,“啊。對。”
“那是個什麼樣的故事啊?你給我講講吧。”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說來聽聽嘛,我覺得應該挺有意思的。”
“可是我有些累了。”
“哦……那你早點休息吧。”
里歐略有些失望,心裏無數次的期望,她能叫住他。房門關上的瞬間,他嘟了嘟嘴,晃晃悠悠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的牆壁上掛滿了風景畫,有些是棲鄉的景色,其餘的是他以前去過的城市的景色。他最擅長的就是風景畫,大概是因為他太喜歡鳥語花香了吧。
她是第一個向他投來欣賞目光的女人,她懂得夢想的價值,也知道他想要什麼。
現在的社會與以往不同,才華橫溢的人不再被人們所欣賞,即使遇到了一生之中的貴人,也未必能夠取得成功,反而會被人利用,直到死亡才會被世人所認識。里歐見過很多這樣的人,他們甚至比他還要天賦異稟,可是,最後都被拮据的生活所壓垮,成為眾多被生活所操縱的人之一。
年輕時候的他不相信長輩的謬論——夢想與金錢相比一文不值。當他體驗完浪蕩不羈的生活(一邊到處採風,一邊以賣畫為生)后,他終於知道生活的含義是什麼了。對於像他這樣的窮人來說,夢想就是可笑的代名詞,已經脫離了“珍貴”的範圍了,而且與“努力”無關。
“我想放棄畫畫了。”
“為什麼?”女人盯着他的臉,認真地看着他。“你不喜歡畫畫了嗎?還是有其它的原因?”
“我覺得很辛苦……你知道嗎……每一次我激情澎湃的坐在畫板前,傾盡全力讓這幅畫完美,卻沒有人願意看一眼我的畫,然而復刻我的畫的那個小有名氣的作家,卻又火了一次……我真的覺得太累了!我堅持不下去了!我……我覺得我的熱情正在慢慢消失……我覺得成為一個普通的上班族也挺好的……”
“你知道嗎,實現夢想的路途荊棘遍佈,你已經比一般人都要勇敢了。”
“謝謝你的誇讚,但我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好。”
“我們能做的事情遠比我們想像中的要少得多,所以不要這般折磨自己。如果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
類似這樣的話題陸陸續發生了很多次。
女人知道適合他的職業只有一個。可是消極的情緒一直揮之不去的話,他的夢想連同他自己都會被抑鬱所吞噬。於是,女人終於說出了自己埋在心裏的秘密。
“你是殺手組織里的人?”
“不僅僅是殺人。”
里歐震驚不已,聲音略有些膽怯。“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如果你加入組織,就不用擔心生活上的花銷了。”
“不不不,我不行,我只是一個畫家,我不會殺人。”
“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困難,可是等你有錢了,你可以更好的施展你的繪畫天賦,不用在意是否有人賞識,你就是你,不需要再去做迎合別人的事情……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全部交給我,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好嗎?”
里歐滿腦子都是鮮血淋淋的畫面,完全聽不進去任何話。“容我好好想想。”
“好。下個月的今天,我在這等你。”
一個月後,里歐加入了組織,不過,直到現在,他也沒有收到過任何命令。除掉羅思的任務是選擇性的任務,而非必需完成的任務。
里歐背靠着床頭,心亂如麻。
他銀行賬戶目前的存款足夠他一輩子的花銷了,他終於不必為了生活而整日煩悶了,可是,他一點都不開心。他覺得自己現在所熱愛的一切都已經變質了,卻沒有回頭路。
黑夜裏,房內蚊子的叫聲總是吵得令人心煩,他點了一根蚊香,然後躺回了床上。一隻喜愛光明的蚊子在枱燈周圍飛來飛去,他手一揮,蚊子的屍體便與灰塵融為了一體。
翌日,廚房。
經過了幾天的休養生息,加上食補的作用,羅思已經可以自由行走了。
“感覺你的狀態越來越好了,很快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哪裏的話。”里歐說,“對了,你給我講講黑衣婆婆的故事吧。”
羅思知道不論她幾次岔開話題,他還是會記得“黑衣婆婆”這四個字,那就當還個人情債好了。“好吧,就當我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里歐滿眼期待,眼睛裏散發著奇異的光芒。
據說,每個城市裏都有一個黑衣婆婆,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因為她每次出現都穿着黑色的斗篷,所以人們親切地稱她為黑衣婆婆。她的嗓音既溫柔又慈祥,讓人不自覺的想要靠近。她說她之所以會存在,是因為生活太過艱苦了,她要給予人們希望。以前的人類,有神明庇護,現在神明消失了,她就肩負起守護人類的職責了。
黑衣婆婆不求任何回報,也不會提出無理的要求,更不會索要錢財。沒錯,她是天使,甚至比天使還有“善良”。然而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好運與她見面,黑衣婆婆只會出現在與她有緣的人的面前,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緣分。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
“後來,她遇到了一個小女孩……”
女孩很平庸,平庸到如大海里的一粒砂石一樣。她以為自己在做夢,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黑衣婆婆笑她是個天真的姑娘,可是,她不喜歡天真這個詞。
黑衣婆婆問她,“你的願望是什麼,婆婆可以幫你實現哦,”
女孩很想看清婆婆的臉,可是無論怎麼努力,都只是虛影。
黑衣婆婆將右手攤開,然後攥拳,再攤開手心的時候,手上多出了兩顆糖果。
女孩瞬間相信了黑衣婆婆的話,她確實是這個世界上僅存的神明。
“那你可以告訴婆婆,你想要什麼嗎?”
女孩嘟着嘴說:“我想讓媽媽喜歡我。像疼愛弟弟那般疼愛我。”
“媽媽為什麼不喜歡你呢?”
“因為……我長得不好看。一家人都覺得我是個怪物。”
婆婆摸了摸女孩的頭,安慰道:“你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你相信婆婆的話嗎?”
“可是媽媽不喜歡我。”
“沒關係,婆婆會幫你實現願望,只需要……”黑衣婆婆接著說,-“為了讓媽媽喜歡你,你什麼都願意做嗎?”
女孩堅定地點了點頭。
黑衣婆婆將一個小瓶子交到了女孩的手中,並告訴她。“記住,這個小瓶子裝滿一百滴不同人的血的時候,來印克渡亞最高的山頂找我,我會給你一張人皮面具,到時候你會成為這個城市裏最美的女孩。你的母親自然就會喜歡你了,知道了嗎?”
女孩點點頭。“媽媽真的會喜歡我嗎?”
“婆婆從不騙人。”
“可是……為什麼要人血啊?”
“因為只有人的血才能製成人皮面具啊。”
“我真的會變漂亮嗎?”
“當然了。”
女孩將小瓶子小心翼翼的保管起來,等她抬頭的時候,黑衣婆婆便消失了。
里歐聽得入迷了,忙問,“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羅思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女孩每天都在想,怎樣才能收集到一百滴人血,所以學習成績一直不好。由於她的性格很孤僻,而且樣貌醜陋,同學們總嘲笑她、欺負她。一開始她委屈隱忍,忍無可忍了,便開始反抗了。”羅思的聲音有些顫抖,咽了咽口水后,她說,“之後,她經常跟同學打架,並從受傷的同學的身上取一滴鮮血放入瓶中。漸漸地,小瓶子裏的血液越來越多……”
“然後呢?女孩收集到一百滴血了嗎?”
“你希望她收集到一百滴血嗎?”
“當然了。她又不是為了做壞事,為何不成全她呢。”
“是這樣嗎?”說完,羅思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