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春色
一張,兩張,三張……
“沒有更多了。”福安答道。
喬樺雙腿頹軟,坐在了佈滿灰塵的地上,眼眶泛紅。
“不行,”喬樺說道:“我們先把這些東西收起來。”
福安照做。
喬樺想了想,良久,嘆了口氣,道:“或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現在我連逃出宮的念頭也幾乎沒有了,我只想找到事情的真相。”
聽得喬樺這樣說,福安也舒了一口氣,道:“小姐,不論您做什麼決定,奴婢都會幫您的。”
說完,福安和喬樺便在裏頭翻箱倒櫃,把看起來向書稿的廢紙全都揣進了囊中。
窗外,正巧回來的斐翠大驚失色,睜大眼看着喬樺和福安把那些書稿揣進自己衣服里,頃刻心中疑雲大起。
斐翠一陣焦灼,連忙捂住嘴,自言自語道:“沒想到她真的會偷東西……不行不行,我現在不能衝進去。”
隨後,斐翠便遠遠跑了,約莫着時間,確定喬樺和福安開始繼續打掃了后,才敢再朝那間房走去。
喬樺見斐翠回來,隨口問了句:“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鬧肚子么?”
斐翠有些瘮瘮,吞吞吐吐道:“呃……沒,沒什麼,可能吃壞東西了吧。呃……那個,我們繼續掃地吧,繼續掃地……掃地。”
喬樺和福安看了看像是丟了魂的斐翠,對視一眼,茫然不知原因,也就繼續收拾房間了。
夜裏,喬樺鄭重其事地問福安:“你想家嗎?”
福安點點頭。
蕭荷凌嘆了嘆氣:“我也無時無刻不在想家,可是家已經沒有了,我今日更知道這幕後也許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福安低低道:“您懷疑……”
蕭荷凌自己也笑了:“我如今一個奴婢,懷疑了別人又能做何事?福安,我不想逃出宮了。”
聞言,福安被月華映得清秀的面龐上多了几絲疑慮:“小姐有把握查清真相么?”
蕭荷凌冷冷一笑,像是宣洩着無盡的恨意:“我說過,只要不膽怯,有什麼是做不到的?福安,陪我留在這裏吧。”蕭荷凌咬緊了牙關:“報仇。”
初來乍到,便讓喬樺覺得此處看似平淡卻又暗藏兇險的詭譎,她躺在寢所的硬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其他九名宮女皆沉沉睡著了,唯獨她一人凝望發獃,明明身心俱疲,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爹娘的面孔彷彿就在她眼前,還有兄長,彷彿還是兒時追風箏的時候,那一隻新燕形狀的風箏,從長安城這頭一直飛往另一頭,偌大的長安城竟一個下午便跑完了一半,回家后也是這般疲憊,但有母親的懷抱給予溫存。如今,那個可以倚靠的人也去了昆州……
喬樺腦仁生疼,鼻尖的酸楚讓她一陣疲憊一陣清醒,像將她從一次次痛苦再度拉入下一次痛苦中。
終究還是睡著了,午夜夢回,喬樺隱約聽着一聲聲更鼓響了一遍又一遍,總感覺有傍晚的霞光穿過一片霧靄,映入茂密的樺樹林,照亮了她身邊的每一寸土地。
寢所的風波,使喬樺在司設房認識了采沁和雙蝶。采沁單純可愛,沒有小心思,和喬樺亦是很聊得來;雙蝶正是先前服侍賢妃的人,後來賢妃為將密謀託付給她,便以伺候不周為由,將她安排到了尚宮局這裏。
蘇婕妤從前和賢妃情同姐妹,因此也偶爾來尚宮局探望雙蝶。
之後的一段時間,采沁說起寢所的事情,便有些擔心,問喬樺:“你知不知道汪公公是皇後娘娘的人,你那天怎麼能對汪公公那樣說話呢?”
喬樺打着水,想了想,問:“那德妃娘娘為人如何?”
采沁不由得一哆嗦:“德妃娘娘?那可惹不得,專寵數年,跋扈得很呢。”
喬樺笑了笑:“那不就得了,皇後娘娘大度,不會責罰我,我既然幫了一個寵妃,想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也不用替我這般擔憂。”
采沁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得呼一口氣:“但願如你所說罷。好了,眼看春日快到了,咱們司設房也該準備今年的春裝了。”
“好啊,刺繡我也會。”喬樺笑道。
兩人說說笑笑,洗完了衣服,便轉去繡房了。
轉眼,到了仲春時節。
有道是: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果真,太液池的水,碧如嫩草,天一亮,深宮華林遍披朝霞,恍若聖境。
正月的風波與變故並未減淡今年的春色,三月以來,天氣竟頗有幾分濃郁的柔暖,彷彿夏日的腳步也隨着太液池上的風策入大明宮內,像是要將一系列的變故藏埋在年初的寒風中。
德妃方才去了一趟尚宮局,領了今年的春裝,穿上身後果然綺麗,薄薄的水煙羅裙隨着身形的移動輕挑曼卷,彷彿將人襯得明艷不可方物。
琅夏亦不住地誇讚:“娘娘年輕不少呢,可比皇后當年華貴許多了。”
德妃搖頭一笑:“油猴兒的嘴……”德妃話音未落,神色便略微深邃,看了看窗外接近正午的日色,說道:“皇后。”
琅夏正拿着春裝,一臉茫然地問:“娘娘您怎麼了?”
德妃似是思索着什麼,緩緩行至椅旁坐下,念道:“賢妃也過世快半年了,棣王也犯了錯,現在還禁足在棣王府中,外人也不得拜見,虔王和德王倒是風生水起。德王向來有心干涉禁軍,本宮看得出來。”
說罷,德妃抿了一口春茶,琅夏見德妃神色沉思,便走近了些許,拿了團扇過來輕搖,問:“娘娘為何在想這些事情?”
德妃搪塞一笑:“身在宮裏,一閑下來難免胡思亂想。本宮只是想着,德王是皇后親生兒子,虔王只不過是個養子,皇後為何……皇后她一定有問題,本宮從賢妃死的時候便開始起了疑心,短短半年,棣王手下的兵力竟然全都倒向了虔王。棣王功勞不小,就算是本宮的孩子也不能與之相較,只可惜棣王為人剛率,又不太懂得揣摩人心。”
琅夏安慰道:“娘娘,您的兒子安全就好,其他的事不必多心。”
“那是因為事情暫時還沒落到本宮頭上,若是本宮不顧旁人死活,萬一哪日事情落到本宮頭上,便也沒人能顧得上本宮了。”
琅夏微微點頭,輕搖團扇,並不多言。
德妃挑着護甲,又道:“你還記得兩個月前的宮女喬樺么?她怎麼敢當著汪公公的面議懷疑皇後為難本宮?”
“新進宮的宮女哪裏懂這些規矩,至少她幫了娘娘您吶。”
德妃放下茶盞,聲線悠悠:“先觀察着吧,若是不錯的話,想辦法把那個宮女招來含香殿使喚;若是她有什麼問題……本宮會想辦法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