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射覆
初三看了一眼旁邊目瞪口呆的元澤,一招手說:“來,咱們爺倆開飯。”元濤不在,師徒二人這頓飯吃的沉悶無比,元澤連喝粥都不敢發出大聲。
收拾過碗筷之後,初三問元澤:“這十天你師兄不在,就得你來做飯了。會嗎?”
“不會。”元澤搖搖頭:“原來在家都是娘和妹子做。”
“那你從今天開始就要學着做飯了。記住,你做出什麼來,咱們就吃什麼。”
“那菜地在哪?”
“沒有。你找到什麼就做什麼。”初三拿了根小棍在認真的剔牙。
“米在哪放着?”
“不知道。應該廚房裏還有,沒有你就自己想辦法。”
“雞蛋在哪買的?”
“不知道。可能是元濤撿的。你想辦法吧,反正咱們每天早上要吃一個雞蛋。”
“在哪兒撿的?”
“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
“不知道…”初三一愣,扔掉剔牙的小棍說:“你怎麼也跟元濤學的油嘴滑舌的?小心師父揍你。”
元澤低下了頭,暗自腹誹:“你哪有個師父的樣子?跟着你,想不油嘴滑舌的都難!”
初三看了元澤一眼,說:“是不是覺得我沒有做師父的樣子?”
元澤一愣,剛想否認,初三又接著說:“是不是覺得跟着我只會學的油嘴滑舌的?”
元澤徹底傻了——難道剛才自己一不小心說出來了?初三一笑,說:“你沒說出來,但我道家神通有‘射覆’。不管你是藏物,還是腹誹,我都能知道。所以,我說元濤偷吃了兩個雞蛋,他就是偷吃了兩個雞蛋。”
“師父,那我以後不就沒有任何秘密了嗎?”
“跟師父藏什麼秘密?不過,你也可以有我無法探知的秘密,就是你的修為比我高的時候。”
元澤泄氣了,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初三知道他在想什麼,便說道:“元濤每天都干點兒出格的事兒,知道為什麼嗎?”
見元澤搖頭,初三接著說:“因為他每天都在看,自己是不是有長進了。半年前我在屋裏就能知道他在幹什麼,兩年前我在山腰就能看到他往我床下撒尿,五年前我在山腳下就能猜到他光着屁股在院子裏打滾。可是今天,我必須站到院子裏才能肯定他在廚房偷吃了兩顆雞蛋。再過半年,我不知道面對面的時候還能不能看穿他的小心思。”
元澤目不轉睛的聽着師父的教誨。初三溫和的看着他,伸手摸了摸元澤的後腦勺,說:“記住,任何時候不要灰心、不要放棄,努力一日便有一日的進展,專註一時便有一時的功用。修道便是如此,有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又如攀登高峰,高不見頂,但日進一尺也終有登頂之時。切忌貪功冒進,一旦基礎不牢,就是修得通天徹地之能也不過是空中樓閣,終有倒塌的一日。”
元澤鄭重的點了點頭:“徒兒明白。”
初三也點點頭說:“好,今日便傳你練功之法。本道不立文字,口傳心授,能領會多少都看個人的造化。徒兒,你可知何為‘道’?”
元澤茫然搖頭:“弟子不知。”
“‘道’乃萬物之始,萬理之宗。父慈子孝雖為人倫,亦合天道;花開花落、日升月沉,不為無因,乃屬天道;萬物有靈、各守一途,天道使然。於人而言,春種秋收、男耕女織、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皆乃道之使然。修橋補路、日行一善,非為悟道,實乃應道。應道已屬不易,何況悟道?”
“師父,我們為什麼要悟道呢?知道有‘道’不就可以了嗎?”
“你若知為何悟道,就已經悟了!”
“那如何才能悟道呢?”
“修身既是修心,應道既是悟道。”初三見元澤還是一臉茫然,便接著說道:“常言‘人乃萬物之靈’,那為何又說‘萬物有靈’呢?”
初三頓了一下,然後自我解釋道:“萬物有靈、萬事有道,一物一靈、一事一道,人或可因之、或可變之。但人不僅只悟一道或僅識一靈。你耕種有年,自記事起為之,則深得節氣之道,終生不會忘卻。但你識得此道之後,亦可去學織布。累計數年又識得織布之道。陳陳相因,所得之道不知凡幾?此之謂人乃萬物之靈也。”
元澤低下頭想了想,然後說:“那我從那裏開始悟呢?”
初三一指廚房:“就從做飯開始。從今天開始,一日三餐全由你來決定。元濤回來也由你做。記住,師父這裏沒錢、沒糧、沒菜,你也別拿這些瑣事來煩我,自己解決就好。”
說著站起身來,一招手示意元澤站在他的左手邊。然後說道:“悟道先要靜心。心不靜,道不來。我們先來靜心。”說著擺了一個站樁的架勢。元澤依葫蘆畫瓢,也屈膝站在師父邊上。
初三站起來看了一眼元澤的架勢,依次點撥到:“雙膝微屈,膝蓋不過腳趾。上身挺直,沉肩墜肘。雙手微合,如抱巨樹。氣沉丹田,抱元守一。行啦,就這麼站着吧,保持一個你舒服的姿勢就行。閉不閉眼睛的,隨你心情。”說著,轉身回了正房。
元澤就這麼站着。剛開始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但是不過片刻就覺得兩條大腿開始發酸,胳膊開始發木。又過了片刻,腦門上豆大的汗珠開始滑落,雙腿開始發抖,雙手也一陣陣的哆嗦。
他乾脆閉上了雙眼,剛想罵一句:“賊道士也不說清楚站多長時間。”但立刻又按下了這個念頭——師父的道行是能聽到自己腹誹的。
轉念一想,他開始在心裏默念:“師父,夠了嗎?師父,行了嘛?”念叨了幾遍,也沒聽到正房的門響,他只好放棄了這個投機取巧的行為。
又過了一會兒,元澤感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實在有點堅持不下去了。他正想站直了活動一下身體,內心突然閃過父親被殺的場面。這個場面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了,大到他終身難忘。
“不,絕不放棄。”他告誡自己:“心不靜何以悟道?道不悟如何雪恨?”好在他自小便跟着父母在田間勞作,打熬的一副好筋骨。一旦拿出庄稼人的倔強,元澤體現出了超強的韌性。
日頭走到正中的時候,正房的門開了。初三跨出房門,伸了個懶腰說:“中午吃什麼呀?”
話沒說完,便看見依然保持站樁姿勢的元澤。初三連忙走過來說:“行啦,起來吧。沒做飯呀?”
元澤沒有說話,依然保持抱大樹的姿勢半蹲在那裏。“嗯,為師的話也不聽啦?”
初三說著伸手拍了元澤一下。只見元澤保持着站樁的姿勢,仰面朝天直直的倒了下去。初三連忙伸左手抓住元澤的衣襟,順勢繞到他的身後,右手抬起照着元澤後背就是一掌。只聽元澤口中“噗”的吐出一口濁氣,然後整個人癱倒在地。
初三走到元澤頭前,替他擋了一點陽光,低下頭略帶歉意的說:“為師忘了告訴你,每天早晚站一個時辰就行,要不耽誤你做飯。好啦,休息一下就去做飯吧,為師有點餓啦。”說完,施施然的回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