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密議
上得船來,無非就是喝喝花酒,賞賞花魁,吹拉彈唱,插科打諢。甄玉樓已經習慣了這一套,面上不是流露出很享受的樣子。
酒至半酣,船入大澤,段西風請他到甲板上賞月。二人出得船艙,只見碧空如洗,皓月當空,波光粼粼,船燈點點,好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甄玉樓不禁感慨道:“往日多在京城,只見那高牆深宅、水榭廳堂,又或是人流如織、燈紅酒綠,卻未嘗有這大澤星空交相輝映之開闊。”
段西風笑道:“子凈兄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雖有些許差別,卻也都是我大虞的天下。”
甄玉樓聽得此言,心裏“咯噔”一下,扭回頭來看着段西風道:“雄烈兄何出此言?”
段西風仍是一副嬉笑的表情:“子凈兄難道不是為了稅銀案而來?”他既然這麼說必是有他的理由,甄玉樓也不再玩笑:“雄烈兄何以知之?”
段西風一哂道:“不止我知道,可嘉陽城的人都知道。”
甄玉樓略一沉吟道:“此前已有兩任欽差大臣均是莫名失蹤,朝廷震怒卻無人敢請旨前來徹查此案。此時,我一個紈絝卻恰好來嘉陽營上任主將。明面上管着童勝金,還能背着紈絝之名在嘉陽城中明察暗訪,實在是徹查此案的不二人選。”
段西風接過來說道:“所以,子凈兄人還沒到,旨意一到,全城人、最起碼有點根底的人就知道子凈兄幹嘛來了。只是唯一疑惑的一點是,子凈兄憑什麼來查辦此案?有些什麼了不得的手段?”
甄玉樓盯着段西風道:“看來,雄烈兄現在是知道在下的手段了?”
段西風也不躲避,也直視着甄玉樓說:“聽說子凈兄下午在真金坊拿出了一張風真大法師的辟邪符。那風真大法師乃玄南道掌教越鳴道長大弟子,修為深厚,急公好義,乃是真正的得道高人。有了這等靠山自是百無禁忌。只是,小弟尚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子凈兄。”甄玉樓道:“但說無妨。”
段西風一拱手道:“風真大法師乃玄南道高人不假,但那童勝金也是玄南道弟子,讓他們自己人兵戎相見,子凈兄有這個把握嗎?”
甄玉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看來,雄烈兄是知道那件事是童勝金做的了?”
段西風也不隱瞞,大大方方的承認:“這嘉陽城裏的人都知道是誰幹的,只是瞞着欽差一人而已。”
甄玉樓仰天大笑:“天下悠悠之口,又豈是相瞞便瞞得住的?”
段西風一抬頭,試探道:“大人的意思是…”
甄玉樓一回身,盯着段西風說道:“世子不是已經告訴我了嗎?我想世子既然已點明了我的身份,那就不會只告訴我這麼一點,對嗎?”
段西風略一沉吟,正色道:“大人,您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我也不能確定自己還能告訴您多少。”
甄玉樓打開扇子隨意的扇了兩下,說道:“童勝金的師父越溪道長旬月之前在卧房之內莫名暴斃,而之前三天,童勝金曾回山與道長發生了爭執。”
段西風一抱拳,躬身道:“大人明鑒,童勝金廢弛軍紀、干涉民政、勾結奸商、控制民生,嘉陽郡官員與童勝金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搜刮民脂民膏,暗懷不臣之心。望大人查之。”
甄玉樓“啪”的一聲合上扇子:“我為什麼相信你?”
段西風後退一步,望北叩首道:“臣太祖父因功獲封南潯侯,世鎮南疆,累世忠良。臣父以南疆昇平,不復為禍,乃自請遷嘉陽以為家族長遠計。然童勝金上欺朝廷,下壓百姓,為禍一方,我南潯侯府即受朝廷厚恩,亦當進臣子之責,豈容跳梁當道,沐冠弄權?”
甄玉樓聽明白了,就是童勝金搜刮、欺壓的太過了,居然欺負到了南潯侯府的頭上。南潯侯自請來嘉陽郡就是來享清福的,結果童勝金來了不僅不讓他作威作福,還欺負到他頭上了,這如何能忍?甄玉樓想了想,又問道:“前兩位欽差你都見過啦?”
段西風搖頭道:“沒有。臣深知童勝金的手段,沒有足夠的把握就貿然相見,只會讓欽差大人的處境更加不利。”
甄玉樓點頭“嗯”了一聲,伸手攙扶道:“世子請起,有話我們艙內細談。”段西風起身道謝。
兩人一轉身準備重進船艙,甄玉樓卻伸手拉住段西風問道:“雄烈兄,這些人你打算怎麼處理?”
段西風笑道:“大人敬請寬心,除了那兩個花魁,其餘盡皆是我府下人,而且都是累世的奴才,絕不會一絲一毫的泄露。”
甄玉樓點了點頭說:“花魁就留在你府吧。待事了之後給她們一個好去處即可,不要傷了性命。”段西風點頭應允。
再次入席,段西風屏退了左右。甄玉樓問道:“雄烈兄,童勝金對嘉陽的控制到底有多深?”
段西風道:“上至官場,下至市井,都是他的耳目。”看着甄玉樓略顯驚異的表情,段西風解釋道:“子凈兄應該知道,嘉陽城乃商人之城,官府只管收稅和治安,只要沒有叛亂、按時交稅,官府一般不太干涉市井雜事。在這裏,真正說了算的是各行各業的行會,他們能定人的生死。”
“定人生死?”
“當然啦。砸人飯碗不就餓死人一家了嗎?近半年來,那童勝金以金銀重賄嘉陽官場,用大兵強壓民間行會,扶持親信,排除異己。如今,這嘉陽城內已快要成為童勝金一人的天下了。”
甄玉樓聽罷一笑:“南潯侯府累世勛貴,叔父又在嘉陽城運營多年,豈會沒有一點手段?雄烈兄,到了現在咱們就別賣關子了,還有那些人是兄台的人?”
段西風也笑道:“不瞞子凈兄,碼頭還在我們南潯侯府手裏。這也是童勝金恨我們入骨的原因。”
甄玉樓微感詫異:“那可是嘉陽城中最值錢的產業,他當然不會甘心。”
段西風接著說道:“子凈兄應該知道,嘉陽的陸上咽喉雖然控制在北面嘉陽營的手中,但是雲隱澤水師卻歸大澤南岸、南屏山下的潯州都司指揮。因此,大澤之上過往的商船都賣南潯侯府一個面子,沿岸碼頭也都對侯府保持一份敬意。”
對這一點,段西風並不諱言:“童勝金遣屬下數次找搬運把頭和船運行會談歸順之事,遭拒之後竟然遣人行暗殺之舉。幸虧碼頭早已派人通知了我父親,侯府精銳盡出才保得幾人無虞。童勝金大怒,聲稱侯府保得了一時、保不住一世,躲得過刀槍、躲不過道法,到時讓我們南潯侯府也一併好看。恰在此時,欽差到了,童勝金才沒顧上對付我們。但他依然讓人傳話碼頭,休要多言,否則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說到這裏,段西風意味深長的看了甄玉樓一眼:“子凈兄,於私,我父子豈能坐以待斃。大人,於公,我南潯侯府世受皇恩,豈容國賊禍亂朝綱。”說著,段西風抱拳行禮:“為除國賊,南潯侯府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話說到這裏,就沒什麼可懷疑的了——人家連自己的私心都不加隱晦,還有什麼好說的。
甄玉樓一合紙扇,站起身來,正要表表態,安撫一下段西風,卻聽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門外有人高聲說道:“啟稟小侯爺,城北嘉陽營起火。”兩人一聽,俱是大驚,急忙起身推門而出。只見城北火光衝天,映的嘉陽城有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