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去與重逢
月色鋪滿中城區的大地和海洋。看似平靜的夜晚中,暗流正在涌動。
隱藏在姜家的眾多王氏人士紛紛行動起來,有的進入資料庫竊取着姜家的商業機密,有的暗中盜取着姜家的儲備資金,安排的武裝人員則進行着血腥的小規模刺殺,以解決那些忠於姜家的人。
緊鑼密鼓,步步緊逼姜熠所在的洋樓。
偶爾在這座小島的某處會傳來一些開槍的聲音和一些慘叫聲,不過在樹葉和風的鼓動下,都紛紛無力倒在了野外。
夜幕中,一輛車子停在了姜熠的樓下,走出來的正是那個冷漠的司機老葛。
他敲響了姜熠的門,說道:「少爺,姜凌造反了。」
王仲城沒想到這一天會這麼快來到。他來到姜平所在的地下室門前,竟然沒有一個人來試圖阻止自己。
姜凌已經把所有人處理好了。
「哼!這小子倒是挺狠的。」王仲城冷哼一聲,他要的那百分之二十里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怎麼值得他背叛自己的家族?
罷了,這些以後再說。
王仲城來到這扇鐵門前,示意身邊一個留着光頭,滿身紋身的大漢打開它。
紋身男點了點頭,雙手一抖,一陣複雜的機械聲傳來,他的手指和手掌瞬間被一些模擬骨骼的管道撐起,整隻手一下子變大了很多倍。
他扒住鐵門的門縫,改造過的手掌力量極其強大,那扇可以抵禦炮擊的鐵門就這麼被勒出了深深的手掌印,隨即在一片刺耳的「嘎吱」聲中緩緩打開。
王仲城眯了眯眼睛,在那間病房中,一個穿着舊時代中山裝的老人坐在一張辦公桌後面,目光如炬,就這麼像一頭老狼一樣死死盯着自己。
王仲城有點悚然。
就算現在姜平已經不可能有翻盤的可能了,他還是對這個老人有天生的畏懼。
「來了。」姜平淡淡說了一句,「當初我就不應該收你這個學生,你現在出息了,敢和老師硬碰硬了對吧?」
王仲城閉口不言。
姜平慢慢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示意王仲城坐下。
王仲城還是不動。
「姜凌做的事情,我也知道,只不過當時身子骨不行了,也沒心力去管他……」姜平冷笑一聲,撇了一眼王仲城,「怪不得他會找上你而不是去找張家。」
王仲城保持沉默,示意手下別動,自己默默上前,坐在了姜平對面。
「我不喜歡姜凌,」王仲城喝了口水,開口道,「他不像他母親一樣單純善良。」
姜平冷笑連連,「單純善良?那個***?用卑鄙手段逼我兒子娶她,害我兒媳婦慘死,單純善良對吧?」
「是你們一直在誤解她!」王仲城突然憤怒地用力拍着桌子,「姜世松,都是你那個兒子的錯!你憑什麼污衊她!?你看看你把她唯一的兒子教成什麼樣了?一隻白眼狼!」
姜平盯着王仲城,一言不發,對於這種偏執的學生,他已經不想多言。
「當初我就告訴你們,我的項目會有危險,不只是簡單的商業經濟學,」姜平眼神愈發凌厲,似乎是迴光返照,「你只想着怎麼去賺錢,自然看不到整件事情的複雜程度……」
「你以為,姜凌想要的是什麼?」
王仲城渾身一顫。
「少在那裏裝神弄鬼,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在研究什麼神契者,但在我看來,都是放屁!」王仲城突然激動,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槍,死死抵住姜平的太陽穴。
「我現在用手槍抵住你的頭,你能把我怎麼樣!神會救你嗎?!」王仲城眼中流露出一股瘋狂。
姜平鎮定自若,緩緩閉上雙眼,嘴中默默有詞。
「少t神弄鬼,老不死的!」王仲城解開了保險,手指已經放在了扳機上。
「去死吧!」
王仲城狠狠按下扳機——
什麼都沒有發生,至少在紋身男的視野中是這樣的。
就在剛剛短暫的半秒鐘之間,王仲城經歷了此生最難以理解的一幕:
他的子彈分明已經出膛,分明已經穿透了姜平的頭顱,他甚至看到了飛舞的鮮血,感受到了后坐力,可就在下一刻,怪誕的扭曲感和失重感在他腦中幾乎炸裂開來。
他看到自己在一片混沌的長廊中貼着奇怪的油畫不斷下墜;看到披着各色長袍的人吟唱着歌詞荒唐墮落的聖歌;看到了臉上長着觸手的豬羊和人臉形的綠色雲朵……
一切都發生在那個瞬間,可那種詭譎的感覺彷彿持續了百年。
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王仲城背後已經被冷汗打濕,拿着槍的手從來沒扣下過扳機。
他不受控制地顫抖着,隨即蹲在地上不斷嘔吐着。
姜平七竅流血,全身青筋暴起,他也在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這就是「規則」啊,」這個一生堅強的老人沒有痛哼過一聲,仍然以平淡的語氣說道,「這就是你這種人一生都無法理解和觸碰的的東西。」
老人坐直身體,口中吐出一生的疲乏之氣,終於在血泊中真正放鬆了下來。
「受神眷者,永遠只是規則的奴隸……原諒爺爺吧……」
姜平,姜家家主,死亡。
姜熠坐在老葛的車內,緊張滑動着「全息板」——舊時代平板的高級升級品,來查看家族內正在發生的一切。
「爺爺他……」姜熠雙手顫抖,悲傷和憤怒在心中醞釀,「企業的股票和基金也被轉移到王家了……」
姜熠放下全息板,在車後排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沉默中帶着莫名的戾氣。
老葛從後視鏡里看着與平日裏威風的那個少爺截然不同的姜熠,神色複雜。
汽車飛馳在大橋中城區和月河區之間的跨區大橋上,老葛目光一直在掃視周圍,他們挑選的是行人較少的一座橋,以防止王家派人截殺。
「嗯?」老葛突然猛踩剎車,姜熠一個沒坐穩,一頭撞在了車後背靠椅上。
「我靠,你幹什麼!」姜熠憤怒地罵道。
老葛沒有回話,目光死死地盯着前面的黑暗。姜熠這時候也發現了氣氛的不對,也看向那個方向。
「葛坤甲,你想往哪裏去?」黑暗中走出一個身着黑色牧師袍的男人,而跟在他身邊的正是——
「姜凌!!!」姜熠雙眼血紅,弒人的目光像利劍一樣刺在他吃裏扒外的弟弟身上,「你這個連狗都不如的***,你怎麼敢?!」
姜凌冷笑,鄙夷地瞥了一眼姜熠,沒有和他爭口舌之利。
「少爺,不要衝動,姜凌身邊的那個是教團的黑衣決裁官,」老葛回頭安撫姜熠,示意他不要衝動,「黑暗與迷失之神的神契者,他很克制你的神契。」
姜熠哪裏聽得進去,立刻就踹開了車門,戴上那枚完美的神力媒介。
伊修斯流體鑽石,具有寶石的折射性質和流體的傳導性質的超級液晶,再加上純銀打造的指環——
可以說這是最完美的雷電神觸媒。
觸媒對神契者的影響是很大的。好的觸媒,譬如姜熠的伊修斯之戒,可以最大程度增幅雷電的力量,並大大縮短使用神力時所需的禱告時間,乃至瞬發。
相比之下,顧茗的香包里裝的只是最普通的薰衣草,包的布料也只是普通的棉布,對她的水之眾神神契沒有半點幫助。
所以顧茗那天禱告了半天才用出一個弱小的神技,而姜熠則幾乎一瞬間就可以扔出那種強大的雷槍。
現在也一樣。
姜熠箭步上前,戴着戒指的右手光芒閃爍,轉瞬間就凝聚出一道長矛形的雷電。
「轟!」
帶着厚重的電鳴聲,雷槍如箭一般飛速拋出,經過的空氣處噼里啪啦響起無數靜電摩擦聲,張牙舞爪地撲向那個教團的傢伙。
黑衣決裁官嘴唇快速吟唱,左手處所戴的手鏈黑色光芒流轉,霎時間,一片濃郁的黑霧詭異地出現在附近。
雷槍以驚人的速度沖入黑霧,之後便再無消息。
姜熠不耐煩地跺了跺腳,地面突然充滿了***感覺,隨即就是細微但有力的震動。
突然,姜熠面前的橋底下如同荊棘一般猛的刺出無數根粗大的鋼筋,如花苞收攏一樣狠狠砸進了黑霧之中!
霧中仍然毫無反應。
姜熠兩次都沒有命中任何人,已經全然被憤怒吞噬了。
姜熠雙手上舉,手指上的戒指猛烈震動着,雷電如狂蛇一般在空氣里瘋狂舞動!
天上的雲層不自然地往下壓,其間雷光閃動,恐怖的噪音充斥在天地間。
老葛臉色劇變,周圍的黑霧嚴重影響了自己的感知,但自己可以明顯感受到***感覺,聽見天上的轟隆聲。
「姜熠!」老葛大喊,「不要衝動,不要召喚落雷!」
姜熠全身雷光炸裂開來,天地間的時間好像突然暫停了一下,寂靜只保持了一瞬間——
「刺啦!」
一道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雷電撕裂雲層,撕裂空間,猛的在橋上炸裂開來,黑霧瞬間被照亮,一時間飛沙滾石,鋼索崩斷,就連姜熠自己也被劇烈的氣流掀飛出去。
「咳咳!」老葛眼疾手快,接住了往後飛出的姜熠,兩人都劇烈咳嗽起來,姜熠是因為受到神力的反噬,這是使用神力應該承受的風險。
老葛則是對姜熠的爆發感到驚訝,自己身為神契者,突然發現姜熠之類與強大神明締結契約的人,與自己這種與普通神明訂契的神契者相比,實在強大太多了。
黑衣裁決官和姜凌,應該不能在那種恐怖的大範圍攻擊中存活吧?
「你的攻擊,往哪裏打呢?」
姜熠和老葛的心都「咯噔」了一下,姜熠下意識轉頭,可還沒等他完成這個動作,就看到自己的胸口,已經被一把從背後刺入的匕首貫穿。
這時姜熠才看見,老葛的雙眼被一雙黑霧組成的手死死蒙住了,自己也從來沒被他接住,相反,老葛正在遠離自己的地方對着空氣自言自語。
自己背後的,原來是自己的弟弟姜凌!
「你的神契,我收下了。」
姜凌握着匕首的手也已早已被劃破,詭異的是,他的血液並沒有往下滴,而是沿着匕首像蛇一樣鑽入了姜熠的胸口,又沿着傷口流回了姜凌的體內。
一旁的黑衣裁決官嘖嘖稱奇,這就是姜家研究出來的噬神之法,這種可以強行轉嫁神契的禁術發動的條件極其嚴苛,除了轉嫁雙方的本源相近外,還必須要求神契者毫無抵抗能力。
不過一旦滿足這些條件,施術者就能完整轉嫁神契,可以說通過這種方法,神契可以在家族中永遠傳承下去。
這是極其惡劣的瀆神之法。
姜熠清晰感受到自己體內有什麼力量正在流失,但自己卻怎麼也沒辦法阻止這個過程。
「你……」姜熠的意識逐漸不清晰,自己的力量也逐漸消失着。
最終,那種能夠控制雷電的感覺完全消失了。
與之相反的,姜凌拔出那柄匕首,任由姜熠無力地倒在地上,陶醉地閉上了雙眼。
那種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覺,實在太棒了。
他口中傳出禱告的聲音,一道閃電凝聚成長劍,轉而又變成長矛。
只要給他一段時間,自己就能趕上姜熠的操作水平,然後快速超越他!
就在黑衣裁決官和姜凌的注意力都放在姜熠身上時,一直被忽視的老葛終於掙脫了束縛,看到姜熠如此慘狀,自然也知道他的神契已經沒救了。
「可惡!」老葛咬牙怒吼,飛速發動自己速度眾神的能力,一瞬間飛衝到了姜熠面前,一把抱起了他。
黑衣裁決官和姜凌反應過來時,老葛已經抱着姜熠衝出了大橋,直墜水面。
「想跑?」姜凌冷哼一聲,一桿與姜熠金色雷槍截然相反的慘白色雷槍飛擲而出,極速追上了老葛,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肩膀。
「姜凌!你這個叛徒!!」老葛吃痛,不由得破口大罵,懷中抱着的姜熠,也直直掉入水中,再也沒有浮起來。
老葛咬牙,只好在空中極限轉變方向,衝進了月河區的低矮建築群之中。
「呵,跑的真快。」黑衣裁決官冷笑一聲,拍了拍自己的黑色牧師袍,轉身離去。
「你在幹什麼?」姜凌冷冷地對他說道,「葛坤甲還沒死呢。」
「你怎麼不說你哥哥還沒死?」黑衣裁決官以冷笑回應,繼續自顧自的走,「葛老頭跑的太快,你要是想追自己可以試試。」
「姜熠?」姜凌哈哈大笑,對着河裏吐了口口水,「沒錢沒權沒神力,在原界只有一堆仇人,先不說他大概率會被淹死,就算沒淹死,在外面也活不下去!」
「你不怕他用噬神之法奪回雷電?」黑衣裁決官如是問。
「被奪走神契的人,是沒有資格重新接受神契的。」姜凌想了想,最終也轉身離開了大橋,「這是「規則」,無人可以打破。」
「走吧,我要適應一下雷電神的力量,剩下的事,王仲城知道該怎麼做,希望你也知道該怎麼做。」
黑衣裁決官深深看了姜凌一眼,沒有說什麼。
月河區,貧民窟。
姜熠這輩子一定要感謝月河區的河足夠髒了,要不是那種污濁的水質,自己恐怕就要被追着血跡被姜凌殺掉了。
他失去了一切,現在只是一塊沒有意識,像木頭一樣漂在水面上的重傷廢人而已。
「媽媽,我出去倒個垃圾哦!」橋底下的一間破房子裏,鑽出一個美麗的少女,手裏拎着垃圾袋,往河邊的大垃圾桶走去。
「誒?」少女突然停下腳步,踮起腳尖,她好像看到河面上有什麼東西漂過來了——
好像,是塊木頭?
不對!那是個人啊!
少女連忙回家喊到:「媽媽!河面上漂過來一個人!」
一個年齡不算太大,面容姣好但卻白髮密佈的婦人連忙和女兒來到河邊。
少女撿起一根樹枝,努力去夠姜熠,但卻夠不到。
於是她蹲在地上,左手伸進水中,右手緊握腰間的香包,默默禱告着。
水流輕輕轉變了方向,把姜熠衝上了岸邊。
顧茗輕輕抹去他臉上的污泥,終於認清楚了面前的人是誰。
「姜熠!」
那是姜熠被神明拋棄之後,聽見的最好聽的聲音。